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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电视台，被环保部公开打假

百家作者：澎湃新闻 2018-03-15 09:38:23

澎湃新闻记者刘楚刁凡超胥辉王文秋

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西南制作中心办公室已人去楼空，澎湃新闻记者胥辉图

2018年3月的第一天，环保部公开打假。

在一份《严正声明》中，该部强调与“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CEPNTV）”毫无关系：“环境保护部从未与该机构建立过任何形式的联系，希望各地区各部门提高警惕，避免上当受骗，防止造成不必要损失，并及时向有关部门举报案件线索。”

此前，据四川环保系统反映，一家名为“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的网站人员冒充环保督查调查企业。

实际上，环保部2013年时就曾发声明，称“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以环保部名义，向地方政府、环保部门和个人索要几十万加盟费，开展新闻采访和影视剧制作。

中国裁判文书网公开的一份判决书显示：2014年，“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的创始人周生成因冒充“环保部部长的弟弟、国家林业局的处长”，多次招摇撞骗，情节严重，构成招摇撞骗罪、妨害信用卡管理罪，被判有期徒刑五年。

尽管创始人周生成被判刑，但“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却并未就此消亡。承包了该网站的中环文化传媒（北京）有限公司董事长张小杰（有时称张杰）及同伙，通过将环保电视台向地方分包，再由分站人员各自在地方假冒媒体记者、环保督查组人员调查企业。最新的案例就是上述四川的冒充调查。

这家招摇撞骗的网站，何以能遇挫不倒，反而继续壮大、逼得环保部再次发声，令人费解。

值得一提的是，在调查中，澎湃新闻还发现了“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www.cepntv.cn）”的一个孪生兄弟———“中国环保网络电视（www.cepn.tv）”。两者名字、域名相近，简称相同，还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一网站自称受国家环保部指导，但环保部已向澎湃新闻否认与其有联系。

冒充中央环保督察组人员“调查”被揭穿

这次“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的事发地在四川。

2017年8月25日凌晨，一男一女开一辆白色小车进了位于成都市蒲江县寿安镇上的寿安养元科技有限公司，男子拿着摄像机，自称“魏彪”。

为证明身份，“魏彪”还打开“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www.cepntv.cn）”的网站，找到有显示其照片和职务为“副总编”的页面，向公司的一位杜姓负责人展示。

杜姓负责人回忆，“魏彪”自称中央环保督察组委托派下来的，说养元公司被举报，涉嫌违法排污；现场查看时，“魏彪”指着企业一处排水沟，称里面有沙，就是漏排。

杜姓负责人解释，厂里最近在修建，难免有沙。男子口气很强硬，坚持表示这是漏排。

回到会议室后，“魏彪”称，要把材料报给中央环保组，“还说这个事可大可小，问我能不能做主，不能做主就叫我联系老板。”

紧张的杜姓负责人随即联系了出差在外的公司总经理张某，“魏彪”拿过电话，和张某交流，称检查发现该公司存在问题，要求张某到其所在办公室——四川省经信委中小企业发展中心某室再细说。

张某回忆称，魏彪还威胁或者让该公司停工，或者把情况交给中央环保督察组。

离开公司前，魏彪还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让公司负责人随后联系他，还补充“他的身份在网上都能查到”。

但该企业人员却并未“上当”，一名企业负责人称，当日恰巧出差，等回到公司后也未予重视，对方也没再联系。

仅时隔3天，当地环保部门就接到关于这家企业的排污违规投诉，并在随后的问询中得知上述情况。

被戳破后，四川环保系统一位人士询问魏彪其是否持有记者证，是否符合新闻出版局对于采访的要求，“魏彪回复说没有记者证，但是有工作证，而且还称自己是以公民的身份投诉环保问题。”被责问有何权力要求企业负责人到其办公室时，他说“那我就不喊了”。

春节后，四川省眉山市一基层工作人员在当地拍到的贴有“中国环保CEPNTV电视台”的采访车。受访者供图

春节长假过后，举报人提供的一张照片显示，曾有一辆印有“中国环保CEPNTV电视台”的“采访车”出现在四川省眉山市某下辖县内，这一信息又反馈到了省环保厅。

这最终促使环保部在3月1日发了一则严正声明，表明与“中国网络环保电视台”并无关系。

经过进一步查询，实际上2013年时，环保部就发过声明，称该机构“假借环保部名义，向地方政府、环保部门和个人等索要几十万加盟费，开展新闻采访及影视剧制作等欺骗性活动。”

2018年3月9日，澎湃新闻以咨询为由致电“魏彪”，但对方称早已从“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离职，并称在职时间仅20来天，此前主要工作为“义务调查”，也并非该机构负责人。

3月12日，澎湃新闻前往“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位于成都市金牛区的四川省经信委中小企业发展中心某室办公室探访时发现，“电视台”也已杳无踪迹。

不过，该发展中心办公室人员确认，上述办公室确实曾于2017年下半年租给“环保网络电视台”作为办公室，但仅两三个月后便让他们搬走了，原因是“公司不正规”，但对于具体细节，办公室人员不愿透露。

上述知情人士称，其之所以租借此地办公，背后经营者可能正是看中了其“容易给对方形成是政府机构的印象”，“很多人听闻是在经信委办公就以为是事业单位，也搞不清是政府机构还是外面的公司。”

曾设立多个分站，背后运营公司已“跑路”

尽管人去楼空，但澎湃新闻网络检索发现，关于上述提及的“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网站，互联网上依然有迹可循。

2018年3月1日环保部声明发出后，澎湃新闻搜索发现，虽然域名为“www.cepntv.cn”的网站已经无法打开，但根据网络快照可以看到，网站上的简介显示：中国环保网络电视(简称：CEPNTV) 经国家广电总局、国家工商总局商标局、工信部等部委备案成立，由中环文化传媒（北京）有限公司运营，具有权威性、综合性的环保网络电视新媒体。

然而，澎湃新闻在查询工信部、商标局等多个注册网站后，并未发现有关“中国环保网络电视”的相关备案信息。而在工商系统中信息显示，中环文化传媒（北京）有限公司注册时间为2012年，股东为张小杰和贺小华。

商标注册历史显示，该公司曾于2012年先后申请了“中环国保网络电视台”和“CEPNTV”两个商标，但均被驳回。

张杰（张小杰）为股东的中环文化传媒（北京）有限公司曾申请环保网络电视商标，但均被驳回。图片截自天眼查手机客户端。

不仅如此，贺小华和张杰（张小杰）的名字还共同出现在多篇涉及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地方站成立的新闻中。

2016年12月29日和30日，四川新闻网和中新网安徽频道陆续报道了“中国环保网络电视西南地区制作中心揭牌仪式”，两篇报道中均提及，西南制作中心由“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与四川凯元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合作在成都设立。

报道提及，参加揭牌仪式新闻发布会的主办方参加人员包括：中环文化传媒（北京）有限公司董事长张杰，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台长贺小华，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四川频道台长唐朝元，西南地区节目制作中心主任黄梁杰，主编崔东等，文章配有现场图片。

企业信息查询APP“天眼查”还显示，四川凯元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成立于2016年12月22日，与上述揭牌仪式时间仅相隔数天，甚至股东和执行董事、高管包括崔东、黄梁杰等人，也与上述参与揭牌仪式人员姓名高度重合。

除了西南制作中心，澎湃新闻还发现，社交平台上还出现多个以“CEPNTV”为名号的中国环保网络分站账户发布消息，包括“中国环保网络电视西北节目制作中心”“中国环保网络电视豫南台”等，涉及河南、陕西、山西等地。

而据上游新闻近日报道，其记者前往“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西北节目制作中心”位于西安市某公寓的办公室探访时，也已经没有人影。

3月9日，澎湃新闻记者前往中环文化传媒（北京）有限公司的工商注册地址探访，但同样已无踪影。

张（小）杰和贺小华的中环文化传媒（北京）有限公司注册地已被艺术早教中心替代。澎湃新闻记者王文秋图

与此同时，该公司一名北京办公室工作人员在电话中向澎湃新闻称，贺小华和张小杰已经“跑路”，“去年12月份就找不到人了，他们还欠我好几万块钱”，这名工作人员称，自己在公司待了不到两年时间，已经是工作时间最久的老员工，“其他人大多数都是临时工，公司拍电影找人，来一天给一天钱，而我比较实在，去年开始就没拿到工资了。”

对于“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西南制作中心”，这名员工也称略有耳闻，“听说就是分包给地方上，相当于给一部分钱，然后挂着电视台的名号，地方上自己干”。

创始人周生成曾假冒“部长亲属”被判五年

澎湃新闻发现，“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这一平台数年前就曾被用来行骗。

澎湃新闻获得的一份2013年环保部办公厅关于此事的详细通报中，除了澄清从未与“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毫无关系外，还提及“中国国土环境空间治理学会”，并称接到投诉和举报，有人伪造环保部公文，以环保部领导或领导亲属的名义，向环保部门和企业拉赞助、赞助钱财等。

澎湃新闻获取的相关裁判文书显示，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的创始人周生成于2014年5月29日因招摇撞骗罪、妨害信用卡管理罪被合并判处有期徒刑五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一万元。

判决书显示，多名证人证言证实周生成多次冒充“环保部部长周生贤的弟弟和国家林业局处长的身份”，是“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台长”。

公诉人还出示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环境保护部办公厅2011年12月29日给市局内保局函一份”，内容为：我部12月23日获悉“中国国土环境空间治理学会”和“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假冒环境保护部办公厅名义拟在全国政协礼堂办“环保春节文艺晚会”、并假冒私刻我部办公厅的公章和假造我部公文。我部周生贤部长对此事非常重视，并指示：请公安部门彻底调查，深挖严究，严肃处理。

值得注意的是，该判决书中提及了周生成将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承包给张杰一事。

据周生成供述和张杰证词，两人于2011年9月初通过朋友相识，周生成声称是中国国土环境空间治理学会会长，网络电视台台长，张杰以每月2万元租金从周生成处承包网络电视台，不过周生成是环保网络电视台的实际管理者。

张杰称，周生成一直未将营业执照等材料交给他，并称网络电视台就是学会的下级单位。

而周生成的事发也与其为帮助张杰筹办“2012年环保春节文艺联欢晚会”有关，2011年底，张杰和王某计划筹办环保春晚提高知名度，地点选择在政协礼堂，并找到周生成帮忙，让其利用其环保部领导的身份帮忙出具部级介绍信。

随后周生成冒充环保部办公厅工作人员,持伪造的环保部办公厅出具的相关公文,以委托中国国土环境空间治理学会、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组织举办2012年环保春节文艺晚会的名义,到全国政协礼堂管理处办理租用礼堂的事宜，后被管理处识破。

虽然周生成被判刑，但“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却未因此折戟沉沙，反而一路向前，不仅搞起了前述的多个地方分站，还办了张杰念念不忘的环保春晚。

凤凰网辽宁频道曾刊登消息，2016年7月17日，由中国环保网络电视主办，中环文化传媒(北京)有限公司、爱族集团共同承办的2017环保春晚组委会成立暨启动仪式新闻发布会在京举行。

而在去年，“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冒充中央环保督察组事败后，由于证据不充分，公安最终也未立案。

这一情况让地方环保部门陷入了为难，既没有切实的敲诈钱财证据，警方无法采取行动；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由于并非正规媒体和记者，新闻出版部门也不介入。仅仅只有环保部发的那一纸严正声明。

这家电视台在躲过风头后是否会重施故技，犹未可知。

同样自称“受环保部指导”的孪生网站

中环文化传媒（北京）所运营的域名为“www.cepntv.cn”的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网站早已无法打开，但澎湃新闻却发现了一个“孪生”网站——域名为www.cepn.tv的“中国环保网络电视”。

该网站的简介自称是一家“由国家环保部指导、在北京工商局、工信部、广电局登记备案，由白龙马传媒集团运营，具有权威性、综合性的画报网络电视新媒体。”

网站的导航栏分为首页、新闻、经济、电视节目、环保百科、环保人物、环保摄影、环保与法、环保基层行、环保综艺、环保书商和环保曝光等多个标签，而其头条新闻标题内容为“海南省厅向东方工业园区发出首张限批令”。

该网站不仅在域名上与中环公司运营的网站域名相似，甚至在网站名称“中国环保网络电视”、英文简称上也一模一样。

3月1日，澎湃新闻以环保问题爆料人的身份致电该网站所公布联系电话，自称是网站运营人的符坚明对记者打开了话匣子。

符坚明介绍，“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平台可以收集来自全国各地的环保线索，并在整理后提交给“上头”，在记者的追问下，符坚明说“上头”就是指环保部和中央环保督察组。

而对于网站是否为“官方背景”，符坚明说是由环保部指导，白龙马传媒集团在运营，集团业务涉及影视、传媒、旅游、杂志发行等，而网络电视平台是个公益性质的平台。

而解释与环保部的关系时，符坚明回应：“是环保部已经退休的人来指导，只有他们懂的人指导，才能指导我们如何把事情做好，才敢去把老百姓的问题提出来。”

符坚明介绍，集团总部在北京，如果是外地的线索，他们一般会有两个人前去调查，“一个是我们从北京派出去的，还有一个是当地的，当地的电视台，还有中央电视台在地方的分站也会去。”

符坚明称，这些素材电视台和“环保网络电视台”都需要，网站会在整理之后提交上去（给环保部）。而在澎湃新闻提出这些调查能否解决问题的质疑后，符坚明回应称，“一部分吧……如果我们去调查，我们会收集资料向督察组反映，让他们重视起来。”

而在澎湃新闻记者表明身份、并提及环保部声明一事后，符坚明则表示，自己与涉事的“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并非一家，“我们是‘中国环保网络电视’，他们是‘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网站域名不一样，只是缩写（CEPNTV）一样。”
为了撇清关系，符坚明还称，“出事的是贺小华和张杰，网站去年就关了，跟我们不是一家。”

但环保部向澎湃新闻证实，这家自称“由环保部退休人员”指导的域名为“www.cepn.tv的“中国环保网络电视”，也与环保部无任何关联，声明同样适用。

但澎湃新闻查询多方信息发现，中环文化传媒公司所运营的域名为“www.cepntv.cn”的“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与白龙马传媒集团运营的域名为www.cepn.tv的“中国环保网络电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微博认证为由中环文化传媒公司的企业蓝V账号“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在其友情链接一栏便有“中国环保网络电视”、“白龙马传媒”字样。

而运营两家网站的两个公司也曾合作过。

2013年，中环文化传媒（北京）有限公司曾获得影视剧拍摄备案证书，影视剧名为《守护一池清水》，编剧为涂香明、符坚明，是一部环保题材影视剧，出品公司为中环文化传媒（北京）有限公司和北京白龙马影视文化传播中心。

而根据天眼查信息，北京白龙马影视文化传播中心的法人代表便是符坚明。

但3月2日之后，白龙马传媒集团运营的“中国环保网络电视”（ www.cepn.tv）网站也无法打开了。

澎湃新闻再次致电符坚明，他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网站为何不能正常浏览了，并称也是“受害者”，“网络上很多都是对我们的造谣，可能会通过法律途径解决。”

符坚明承认，自己与中环文化传媒公司的贺、张二人相识远在7、8年前，彼时通过一起拍电影、电视剧认识，“（中国环保网络）电视台一开始是张杰在做，我是后来重新注册的，其实最早也不是他们，是另外一个叫周生成的人，假冒环保部部长的弟弟，已经被判刑了。”

此前在与澎湃新闻交谈时，符坚明多次强调，其运营的中国环保网络电视无论是去“收集资料”还是“在环保部指导下解决问题”，“都反对去敲诈某些企业、勒索某些企业，对于没有污染的企业，不能诬陷企业有污染……”

那为何要开办这样一家环保网络电视网站？符坚明解释称网站是“公益”的，“我们把它做好，有了点击量之后，可以有广告甚至上市……”

本期编辑邢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