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起诉的“见义勇为”者:一宗交通事故逃逸和一场追击与死亡
澎湃新闻记者 沈文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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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焕发生交通事故后逃逸后,朱振彪驾车追击并用手机拍摄记录。视频编辑:沈彤 制图:程明辉(04:11)
在收到法院传票一周后,唐山人朱振彪循着自己10个月的足迹回到现场。他清晰地记得,张永焕是怎样和别人发生了事故,自己是如何追着逃逸的张永焕一路上了铁道。
当火车撞向张永焕的那一刻,朱振彪称自己不敢目睹。直到今天,张永焕的死亡都是他心中的阴影,同时也让他卷入了一桩官司——2017年10月,张永焕的儿子张殿凯将朱振彪告上法庭,他认为是朱振彪的追击行为导致了张永焕的死亡,并向其索赔60余万元。
朱振彪平静的生活又一次被打破。而上一次,正是发生在2017年1月9日的那场公路追逐。
逃跑与追逐
29岁的朱振彪住在河北唐山市曹妃甸区柳赞镇的一个村庄,身材高挑瘦削的他曾于大学期间入伍两年,在云南某武警部队服役。
2016年圣诞节,他和妻子举办了婚礼,孩子也即将出生。婚后两周,也就是2017年1月9日,朱振彪驾驶着一辆奥迪SUV去往朋友家,由南往北行驶在唐山市曹妃甸区以东、滦南县以南的古柳线县道上。
这天同样走在这条县道上的,还有52岁的张雨来和55岁的张永焕,两人分别驾驶着摩托车行驶在朱振彪的车前。
朱振彪回忆,行驶过程中他看到张永焕与张雨来的摩托车发生碰撞,两人双双倒地。张雨来更是头部着地,没了动静。
朱振彪立即停车。正当他准备开门下车查看情况时,他看到张永焕扶起了自己的摩托车,“当时我就有点懵了,我说这人怎么还上摩托车啊?”
朱振彪说,张永焕也没管倒在地上的张雨来,自己骑上摩托车就走了。朱振彪在一瞬间做出决定,挂上档按着喇叭开始跟上张永焕。
事后朱振彪说,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出于“前军人”的职业敏感和对被撞人的同情。同时,他拿出手机进行录像。第一段视频从上午10时54分开始,张永焕戴着红色头盔,一路行驶在古柳线上。
“这个人对(撞的意思)了人逃跑呢,这个骑摩托的人对了人逃跑呢!”
视频里,在跟随张永焕的过程中,朱振彪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大约三分钟后,张永焕驾驶着摩托拐进一个村庄,随后又拐回到公路。朱振彪继续按着喇叭紧跟其后,“这个人对了人逃跑呢,我刚报警了,我也没法儿他呀(拿他没办法),我也不能对他啊。”
朱振彪驾车跟随张永焕。 视频截图
根据唐山市曹妃甸公安局柳赞边防派出所出具的证明,1月9日11时许,朱振彪报警称发生了交通事故;曹妃甸公安交通警察支队也出具证明,朱振彪期间多次报警。
随后,张永焕驶入了一条小道,朱振彪朝着窗外大喊,“给他截住,他给人撞了逃跑呢!”
在第二段视频中可以看到,此时张永焕的头盔已经不知去向。朱振彪曾经一度行驶到与张永焕并排的右侧,并朝着张永焕喊道:“我xxx,你给人撞了人跑啊?你跑吧,我录着你呢!”
张永焕看了朱振彪一眼。
视频显示,张永焕穿着藏青色绵大衣,黑色棉裤下是一双褐色高帮皮鞋,骑着一辆红色摩托车。镜头在与张永焕对视的一瞬间,这名中年男子皱着眉头,面露难色。
“你撞了人我录着你呢,我报警了!”朱振彪喊道。张永焕回应了一声,“啊?”期间朱振彪还朝着路上的行人大喊,“这个人对死了人逃跑呢,帮着我追!”
在两人并排的那一瞬间,其实朱振彪已经将张永焕的车牌号拍了进去,但他自己没意识到,“有车牌子也看不清楚啊,这逃跑哪中啊?”朱振彪在视频里说。
张永焕驾驶摩托车。 视频截图
弃车与夺刀
1月9日那天,唐山的温度在零下9度到1度,冷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割。路两边的树与灌木丛早就枝叶不剩,光秃秃的农田里积雪覆盖。
朱振彪从事故发生地一路跟随在张永焕车后,从古柳线行驶到滦海公路。朱振彪回忆说,在行驶了大约16公里后,他在坨里镇沿海高速南侧遇到唐海交通局的路政工作人员。
在得知情况后,路政车辆拉响警灯跟上张永焕,喊话让其停车。
朱振彪说,就当路政车辆即将超过张永焕之际,张永焕拐进了一个叫西梁各庄的村子,他随即跟上。朱振彪回忆,当时不知道张永焕的摩托是熄火了还是怎么了,只见他直接弃车跑进了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开着南门,进去后是院子。朱振彪以为是他到家了,也没敢一下子冲进去。院子里有个年轻小伙,朱振彪便在门口问他,这是你家亲戚吗?在得到对方否定的回答后,朱振彪喊话张永焕让他赶紧出来。
此时张永焕已经进入到里屋,朱振彪和小伙一起往里走,等推开里屋的门,张永焕正从这户人家的北门往外走,手上提着把菜刀。
为了保护自己,朱振彪抄起了一个板凳就追了出去。
从朱振彪提供的第三段视频中看到,朱振彪跟在张永焕身后,奔跑在积雪尚未融化的土路上。摇晃的镜头里,朱振彪喘着粗气喊道,“你往哪跑呢,警察马上就来了。”
张永焕依旧是一路小跑。
“x了个x的,我当过兵我还整不了你?”说着朱振彪开始加速跟上。几秒种后张永焕被地上的树枝绊倒摔下,爬起来又小跑几步,随后转身朝着朱振彪走来,手上的菜刀清晰可见。
见此情形,朱振彪一边后退,一边朝着周围的人喊,“对死了人逃跑呢!”
张永焕操着唐山话说道,“我也跑不了了。”
“你爱跑不跑吧。”朱振彪说着开始往回小跑,与张永焕拉开距离。他在两人相距十米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镜头对准张永焕,“我录着你反正。”
此时张永焕又掉头朝田里走去,并向着朱振彪说了一句,“我把自个儿砍了。”朱振彪回道,“你爱砍不砍吧,你给人对死了你逃跑啊?”
张永焕开始在田里奔跑起来。
奔跑在田间的张永焕。 视频截图
冬天的北方农田土质干燥松软,一脚下去全是尘土。朱振彪蹬着皮鞋跟着张永焕跑进田里,同时跟身边的人进行交流。
“你们赶紧报110啊!”
“你没报呢吧?”
“我打着电话录着像呢!”
朱振彪说,“到时候我那个逆行别给我拍住,给我消了啊,你们找着交警啊。”路政人员说道,“逆行倒是小事,现在这个事……”
“他逃跑,拿刀!”朱振彪大喊。
视频显示,此时路政人员也拿出手机边追边喊,“别跑了,站住!你跑哪去都能抓住你!”
张永焕并没有理会,跑几步走几步,不时回头观望,期间又摔倒一次。
“他没劲了。”
但朱振彪此时也是气喘吁吁,不停咽着口水、流着鼻涕。“我说你赶紧去自首,一点事没有。”
张永焕嚷了一句,大意是自己就是去自首。
“你去自首个毛,你这是逃跑!”
“你在那等着我打110。”
“你把刀扔了我让你打。”
张永焕晃了晃手上的刀。当他经过一养殖户门口时,散养的鸡四处奔散,看门的狗狂吠起来。朱振彪高声喊道,“这个人对死了人逃跑呢,你们小心着点,把门插上,别出去!”
“你不追我了我马上打110。”张永焕回头说。
“你把刀扔了我们就不追你了。”朱振彪回道。
朱振彪捡起一根木棍,“我说你呢,你再跑我给你打那了啊!”随后这根棍子被朱振彪用来当做拐杖用,每次说话前,他都要吸一下鼻涕,不停地喘着气。
他继续劝着张永焕,“我不往前走,你就搁那报(警)。你别走了,你走我就追。”期间他还告知张永焕报警号码,“打4506110就行。不用你报了,你把刀扔了去。”
张永焕既没有停下,也没有把刀丢弃。他不停地回头嚷着,“你别逼我了!”
“我没逼你,我让你把刀扔了站那去,我肯定不打你。”这时两人到达了滦海公路与迁曹铁路滦南段的交汇处,铁路轨道建在立交桥之上。
至此,朱振彪追着张永焕徒步跑了大约2公里多。
滦海公路与迁曹铁路交汇处。 澎湃新闻记者 沈文迪 图
铁轨死亡
“你别追我了啊,你再追,来车我撞死噢!”
这是张永焕从村庄跑回到滦海公路上说的第一句话。
“你撞死跟我没关系,我录着像呢,别走了我就不追你了。你别走了,你撞死了是你自个儿的,我就录着像。”朱振彪回道。
镜头记录下这一幕:张永焕开始沿着公路边缘往北步行,距离他左侧两三米,一辆辆重型卡车呼啸而过,视频里充斥着嘈杂的声响。朱振彪不停喊着,你别走了,你别走了!
过了一分钟左右,视频切换到下一段,路政人员来到朱振彪身边,两人边聊边跟随,20米开外的张永焕三步一回头。
“他还跑呢,咱两跟着点吧。”朱振彪说,“他手里要是没刀我就给他摁(制服)了。”
朱振彪还说,自己已经报了好几个警。正当此时,一辆带着警灯的白色皮卡车开过来停在了张永焕的身后。
几秒后张永焕开始横穿马路,旁人纷纷对他喊“慢点,别走了”。朱振彪也拿着手机穿越到马路对面。这时视频里传来一阵汽车喇叭声,一辆白色货车差点撞上张永焕。但随后张永焕朝着另一辆驶来的面包车撞去,他有一个前冲的动作。
张永焕撞向面包车。 视频截图
面包车立即鸣笛制动停在路中央。张永焕此时倒在地上,十几秒后才慢慢坐起,好一会后吃力地站起来,又一个踉跄跪倒在地。等再次起身后他开始沿着公路往南走。
朱振彪在公路对面看他走过,放慢视频速度后可以清晰地看到,张永焕左手拿着手套,右手提着菜刀,头部正在流血。他在经过朱振彪的时候看了他一眼,随后面无表情地低头走过。
朱振彪没有轻举妄动,他一边招呼面包车司机报警,一边和路政人员跟在张永焕身后。从视频中可以听到,一位路政人员在说,“那个人肇事逃逸了,他想撞车死了。”
不远处,就是刚刚张永焕经过的迁曹铁路立交桥,此时有火车从上面开过,发出阵阵轰鸣。朱振彪招呼着来往的车辆远离张永焕,“看着点,往那边走,当心他撞你们!”
与此同时,路政人员正在和警方沟通,向其汇报情况并询问何时才能到来。朱振彪在一边问道,“你们给不给我权力?给我权力我就给他撂倒,不给权力我就不上,咋上啊?”
事后朱振彪解释说,自己曾经在部队练过擒拿格斗,他向警方请求授权,这样他就可以上前制服张永焕。
在随后的过程中,张永焕走下了公路,沿着铁路立交桥下的隔离围栏往西走。此时已经听不到公路上的喧嚣,只剩下风刮的声响,以及朱振彪沉重的脚步与呼吸声。
沉寂了几分钟后,朱振彪突然说道:“他这是在翻火车轨吧?”
从视频中可以看到,张永焕翻过1米5左右的隔离围栏,爬坡上了立交桥。朱振彪自言自语,以为他要坐着火车逃跑。此时路政人员说道,“别追了,回来回来。”但朱振彪说,“不是,咱两也得过去,他要是跑了咋整啊?我不可能让他跑。”
朱振彪继续说,“你们怕有责任不追了,我不可能说是不追他。”说着视频画面一阵晃动,他也翻过围栏。“这对了人跑了,一辈子也不中啊。”
张永焕翻越围栏,围栏上写着“禁止攀登”。视频截图
上到立交桥后可以看到,铁路轨道有两条,分别铺在了石子堆上,上面无法步行。只有在铁道两侧两三米左右,有一条宽约30公分的小路可以行走。
朱振彪拄着木棍跟着,相距大概50米。“走哪去了这是,体能挺好啊。我录着一会别(让他)跟火车跑了。”
随后朱振彪又开始担心,“一会火车来了,他卧轨咋整啊?”他开始劝张永焕,“我说你,你也有家人,别走了,赶紧该咋整咋整就中了,一个车祸……
一会你们家都知道了,还要惦着你……说啥也不听,你手上拿着个刀你砍哪啊……我说了那个人没事,你去自首就中了……别跑了,歇会吧,抽根烟……
你走不过啊,我比你年轻,赶紧回去吧。”
不管朱振彪说什么,张永焕始终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应。视频的最后,张永焕走在铁轨边,远处传来隆隆的声响。朱振彪喘着粗气,跟在他百米开外。
这是朱振彪提供的最后一段视频,11时36分开始,40分左右结束。朱振彪说,他在这之后还跟随了好长一段路,但手机电力不足,加上低温便自动关机了。
12时02分,在迁曹铁路90公里495米处(曹北站与滦南站间),张永焕被火车撞死。
火车轨道。 澎湃新闻记者 沈文迪 图
“报警了你还在那追,我不能接受”
当天,张永焕在11时19分左右走到了滦海公路与迁曹铁路的交汇处,并从铁路立交桥下穿过爬上了公路。
如果从这个交汇处往东北方向走2.8公里,那么张永焕就能走到胡各庄镇小圈村,他的家就在这里;但张永焕往反方向走了大约2.5公里后,51618次重载列车向他驶来。
事故现场的监控录像目前未对外披露。根据朱振彪的说法,上到铁路立交桥大约20分钟后,他忽然察觉到火车来了。“我也记不得是先听到声音还是先看到,反正火车来了。”他说,火车在逐渐接近张永焕的时候开始鸣笛,而张永焕此时走上了铁轨,站在铁轨中央。
朱振彪说,看到张永焕站上去后,他脱下外套开始挥舞,想要引起火车司机的注意。
然而悲剧还是发生了。
“他站着不动,我眼看就要撞上了,我就跑下来,跑到小路上,没敢看。”朱振彪回忆,自己当时因为害怕,转过了身闭上了眼。直到火车经过自己身前,他才注意到火车头上有血迹。
2017年12月12日,澎湃新闻试图联系警方了解事发情况,对方以案卷已移交法院,正在审理为由婉拒了受访。
等到火车减速停下后,朱振彪说自己曾经和火车司机有过交流,并让其报警。这之后,朱振彪辗转回到自己的车上给手机充电,几个小时后才回到家,晚上警方上门对他做了笔录。这天的最后,朱振彪因为疲劳和寒冷,晚饭也没吃早早就上了床。但这一晚他睡得很不踏实,多次被恶梦惊醒。
而张永焕这边,他的家人陆续收到噩耗。
事发当天,张永焕的儿子张殿凯正在新疆打工,他从自己的两个大伯那得知,父亲被火车撞死了。他打了个电话给母亲白慧珍(化名),白慧珍听到后差点晕倒。
早在20多年前,张永焕就和白慧珍离异,原因是上世纪90年代时,张永焕曾经盗窃过一匹马,赶上当时严打,他被判刑7年。从那时起,1985年出生的张殿凯开始跟着母亲生活。
这之后张永焕和白慧珍分别组建了新的家庭。白慧珍说,虽然这些年跟张永焕断了交情,两人互不来往,但儿子是他们的纽带,从儿子口中听闻张永焕的死讯,她还是很难过。但张永焕为什么会被火车撞死,没人告诉她。
说起张永焕,白慧珍形容他“长得不磕碜,人还能吃苦”。同时她表示张永焕脾气好,不跟人发生矛盾,“他知道自己有污点,也不和别人发生争执。这个人咋说,因为经事(被判刑入狱)经的被吓的,胆儿绝对是小了。”
三天后,张殿凯从新疆赶回家。白慧珍这才从儿子那得知,张永焕曾被人追着跑了十来里地。“你说有两个人追,他不害怕啊?进过一回监狱了他不害怕啊,是个人也害怕啊。”白慧珍说。
根据曹妃甸区交警一大队出具的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当天上午张永焕驾驶摩托车行至鹏盛水产门口,与张雨来驾驶的无牌摩托车相撞,后张永焕驾车驶离现场,造成张雨来受伤。
经认定,张永焕存在逃逸行为,负事故主要责任;张雨来没有驾驶证、车辆未登记,负次要责任。
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 受访者提供
“追他有没有错?没错,一点错没有,应该。但有啥毛病呢,他应该报110,没他的责任,他不应该死皮赖脸地追。”白慧珍说。
她对视频里张永焕那句 “你别追了,你再追来车我就撞死了”特别在意,“已经报警了你还在那追,我不能接受。你都报警了你还追啥呢?你跑外国去也能给你抓回来。”
目前,张永焕的遗体还保存在殡仪馆,尚未火化。白慧珍说,具体都是儿子在做决定,他们就是想要个说法,想知道人是咋死的。
10月30日,张永焕的儿子张殿凯、父亲张庆福向滦南县人民法院提交了起诉状,认为朱振彪的追击行为导致了张永焕的死亡,侵害了张永焕的生命权,索赔60.98万元。
“事情没个说法,人不能火化。”白慧珍说。
“见义勇为”之争
张永焕的死因是什么?
目前警方未披露相关情况。大秦铁路股份有限公司大秦车务段滦南站与张殿凯达成的“铁路交通事故处理协议”称,张永焕擅自进入铁路线路,构成铁路一般B类事故(路外),张永焕负全部责任。“鉴于死者家庭生活特别困难”,大秦车务滦南站“无过错一次性”赔偿其家属4万元,事后双方互不追究。
铁路交通事故处理协议。 受访者提供
有人猜测,事发前3个月,张永焕的第二任妻子突发脑出血离世,为此张永焕心灰意冷,有求死之心。
但白慧珍再三说,张永焕“不可能惦着自杀”,“因为啥呢,听他村里的人说,那个女的死了以后,他又搞了个对象,嚷着要结婚。”
张永焕的二哥也证实了这一点,“搞着对象呢,这眼瞅着结婚了,砖厂老板还欠他一万块(工钱)呢,怎么可能自杀?”
澎湃新闻记者在征得白慧珍的同意后,给她看了公路上张永焕撞向面包车的视频片段,看完她提出疑问,“究竟是惦记着坐这个车,还是想撞这个车,他(朱振彪)认为是撞,我不认为是撞。我认为他兴许是拦这个车,想坐上逃跑。跑那么远不得东倒西歪?”
在白慧珍看来,张永焕是被朱振彪追得走投无路才撞上了火车。
当天事发后,朱振彪做了笔录,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但4月20日,铁路公安再给他做了一次笔录,他又以为没事了。直到11月24日,朱振彪接到滦南县法院的电话,得知自己被起诉。
在开车前往法院的路上,朱振彪开始琢磨,是不是真的是自己做的不对?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心里有些慌乱。
但他又想,如果被撞的是我亲戚朋友,没人管怎么办?如果那天我不管那个人,流血过多耽误抢救怎么办?“我在大学、军队里受到的教育,让我意识到自己做的是一件弘扬正义的事。”朱振彪说。
在滦南县法院的诉前调解书上,关于是否对死者家属进行赔偿,朱振彪写道,“我是见义勇为,不同意赔偿。是否补偿,还需要和家人商量一下。”
而这起事件的另一位当事人张雨来,当天与张永焕发生碰撞倒地后便失去了意识,“根本不知道咋撞的,当时撞了就死了(晕过去),怎么报的警怎么报的120,我都知不道。”
5个小时后,他在手术台上醒来,CT显示他的左眼眶视神经管外侧壁骨折、颧弓骨折,缝了40多针,治疗费用加起来7000多元。
事后得知是朱振彪一直在追张永焕后,他想托儿子去拜访感谢,但被朱振彪拒绝了。“我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不想自己的生活被打破。”
可如今,朱振彪的生活还是被打破了。面对一纸诉状,一来他有些委屈,二来60万也不是小数目,他通过一位拍客将此事公开,“让全国网友来评评理……是不是见义勇为我说了不算,这要看国家怎么规定的。”
根据《河北省奖励和保护见义勇为条例》,以下两种行为确认为见义勇为行为:
1,制止正在实施的妨害社会秩序或者侵害他人的人身、财产安全的违法犯罪行为的;
2,主动抓获或者协助有关国家机关追捕犯罪嫌疑人、罪犯,并做出重要贡献的。
朱振彪认为,自己是符合条件的,他在一份材料中表示,“张永焕肇事逃逸已经构成了犯罪,又拿了菜刀,对公共安全构成了威胁。” 2017年12月11至15日,他将自己的材料分别上报到柳赞镇政府、曹妃甸区政法委、唐山市政法委。在开庭前,他想要让“我是见义勇为”这句话,从想法成为现实。
而在白慧珍的认知里,见义勇为应该是救人,不可能让人死,她坚持认为,张永焕拿刀只是自卫。
“如果一走了之,是不是没那么多麻烦”
事故发生后近一年来,张雨来时常一个人呆坐在家里。
妻子和儿子都出门打工了,他因为那场事故,头脑时常晕眩,视力也有所下降,没法外出工作,平日里只能在家干活,后院养殖着狐狸和貉子。
张雨来说,事后他的儿子也去小圈村找过张永焕的家属,但因为人死了,他又打着光棍,找不到人赔,只能认倒霉,医药费先欠着。“现在他儿子出现了,我还要告他”,他说。
张雨来眼眶的伤疤依旧清晰可见。 澎湃新闻记者 沈文迪 图
在小圈村,张永焕的门前贴着两个福字,他的两个哥哥和老父亲住在附近。张永焕是家里四个兄弟最小的一个,当87岁的张庆福在听到自己小儿子的死讯时,一下子病倒在床。
躺在床上的他一见来人,情绪便开始激动,努力想要坐起来,眼睛睁得老大。因为听力下降,他只能自顾自地发表意见。
由于村子消息闭塞,张永焕的两个哥哥和父亲也不知道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两兄弟还是和往常一样外出打工,轮流照顾着老父亲,同时等待法院的消息。
目前,滦南县人民法院已受理此案。1月3日,该法院向澎湃新闻表示,案件正在调查阶段,相关信息不宜公开。
朱振彪也在等待开庭,为此他向自己所在单位申请了15天假期,用来接受采访、配合律师取证。朱振彪说,工作上他并不担心,上级对他表示了支持。让他担忧的还是家人。
在收到起诉书后,朱振彪一直把诉状随身携带在身上,他不想让家里人看到,也不希望他们受影响,但母亲后来还是在手机里看到了他的新闻。
被起诉后,朱振彪需要经常开车前往法院。他向法院申请举证,把他当时报警的通话记录、相关监控视频等材料调取出来,作为庭审证据。每当他行驶在那条追逐张永焕的公路上,他都会翻来覆去想很多。
很多人问他,你都报警了,为什么还要追到铁路上?也有媒体评价这起事件说,见义勇为要有个“度”。
他颇为不解,“没法考虑这个度,我不了解什么是度……”“如果他不跑不就什么事都没了吗,万一这个人是个重大逃犯呢?”他也想过,如果当时自己一走了之,会不会就没有那么多麻烦事?
但他又想, “当时路上也有监控,把我拍下来了,如果我不管,以后我怎么面对我的女儿?如果人家评论她父亲,当初见死不救,她会怎么想?”
在采访中,他告诉记者,今后遇到这种情况,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第一,通过全国网友的评论,大多数是支持我的,我觉得没做错;第二,我做的属于正道,人间正道是沧桑。”
朱振彪发布的朋友圈。
这个回答他对许多媒体都说过,说这些时他小心翼翼又郑重其事,试图把每句话说得圆满。
只有投入家庭生活,他才能松弛些,在结婚一周年的时候,朱振彪在朋友圈发了几段婚礼当天的视频,视频里的他满脸笑容。
张永焕死亡即将满一年。三个家庭的人谁也没再见过谁,也没有人从中调解。最终他们将在法庭上见面,回顾一年前发生在公路上的那场相遇,并等待法庭的裁量。
本期编辑 彭炜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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