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小文:以科学的方式赤裸裸地剖析AI(二)|从寒冬到复兴
近两年来,人工智能掀起的全民热潮可谓前所未有,几乎每行每业都在积极向机器学习、大数据、深度神经网络等这些“网红”技术靠拢。然而,在人工智能遍地生花的今天,更加令人惊诧的是它在引起追逐狂潮前所经历的寒冬。
9月27日,微软亚洲研究院院长洪小文倾情授课由清华大学发起的《脑科学与人工智能对话:基础与前沿》系列课程第一讲,从寒冬和复兴的双重视角继续为大家剖析人工智能的发展历史。本文是洪小文院长演讲整理稿的第二篇,文章转载自公众号“知识分子”。
谈AI的历史,需要谈谈很有名的AI寒冬。
第一次AI寒冬是在1975年左右。1956年,在达特茅斯会议之后,包括很多国家政府,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军方,大家满怀希望投了很多钱。但是到1975年以后发生了几件事情,让AI进入了寒冬。
第一件事是,因为AI只能解决Toy domain(摆弄玩具一样的简单任务)。那个时候做语音,只有10个词汇;下象棋,大概是20个词汇;做视觉的人,都不能辨认出一个椅子。第二件事情,1956年美国打越战,还有石油危机,所以经济也不是那么好;还有一个很有名的英国学者Lighthill,说AI就是在浪费钱,AI的研究经费也因此遭到大幅削减。
到1980年开始,有些公司如IBM开始做一些专家系统,可以说也是有限的应用。尽管有一些缺点,但还是可以做一些事情,据说有十个亿的产出。因此,AI也就开始回春。我也是这个时候开始进入AI,所以也蛮幸运的。
我是80年代去美国CMU(卡内基梅隆大学)的。我记得当时日本很有钱,到处在美国买楼、建实验室,所以当时日本提出了一个第五代电脑系统计划(5th generation computer systems,FGCS)。当时还有公司专门做 Lisp Machines(通过硬件支持为了有效运行Lisp程序语言而设计的通用电脑)。就有点像今天DNN红,大家都在做DNN芯片,那时候大家都在做Lisp Machines,Thinking ( Connection ) Machines,然后神经网络也刚开始发芽。
不过,到1990年中,AI又第二次遇冷,为什么会这样?因为第五代计划失败,Lisp Machines和Thinking ( Connection ) Machines都做不出来;而神经网络,虽然有意思,但并没有比其他一些统计的方法做得好,反而用的资源还更多,所以大家觉得也没什么希望了,于是AI又进入第二个冬天。
1990年代统计路径的显现
差不多在冬天这个时刻,统计的方法,使用数据的方法出现了。
AI在1990年以前都是用所谓的研究人脑的方式来做;而我们有太多理由来相信人脑不是靠大数据的。比如,给一个小孩子看狗和猫,看几只他就可以辨认了。可用今天的方法,要给计算机看几十万、几百万只狗跟猫的图片,它才能辨认是狗还是猫。用大数据这种方法,就在第一次AI寒冬和第二次AI寒冬之间开始萌芽。虽然AI是一批计算机科学家搞出来的,但事实上有跟AI极其相关的一门知识叫模式识别。模式识别一直以来都由工程师在做,从1940年代统计学家就在做模式识别。
我们这代人学计算机就知道两个人,一个人叫傅京孙(K. S. Fu),另外一个人叫窦祖烈(Julius T. Tou)。如果AI选出60个人的名人堂,里面会有一个叫傅京孙,那是大牛。傅京孙严格上来讲他不算做AI的,但是可以包括进来,因为他也做模式识别。模式识别里面也有两派,一派叫统计模式识别(Statistical Pattern Recognition),一派叫做句法模式识别(Syntactic Pattern Recognition)。80年代的时候,句法是很红的,统计的无人问津,后来1990年以后大家都用统计。
我们做语音的人很清楚,后来引入了隐马尔可夫模型(Hidden Markov Model),都是统计的方法,到今天还是很有用。尤其是在华尔街,做金融投资,做股票,很多都是做时间序列(time series data),而隐马尔可夫模型这个东西是很强大的。甚至可以说,统计的方法是我们做语音的人(发展起来的)。而且早在1980年,我们做语音的人就讲出这句话“There is no data like more data(没有什么样的数据比得上更多的数据)”。从现在的角度来看,这是非常前瞻性的,而且就是大数据的概念。我们那个时代的数据量无法和现在相比,但我们已经看出来了数据的重要。而且IBM在这方面是了不起的,他们一个做语音的经理有次说,每次我们加一倍的数据,准确率就往上升。
决策树也是第一个被语音研究者所使用。然后就是贝叶斯网络(Bayesian Network),几年前红得不得了,当然现在都是用深度学习网络(deep neural network, DNN,在输入和输出之间有多个隐含层的人工神经网络)了。我为什么要提这些东西?今天我觉得很多人上AI的课,可能75%、80%都会讲DNN,其实AI还是有其它东西的。
今天要教AI也是非常困难的。我还特别看了一下最近的AI教科书。学术界教AI,还会教这些东西,但是如果去一般或者大多数公司,全部都是在讲DNN。我觉得现在找不到一本好的AI教科书,因为早期的书统计没有讲,或者没有讲DNN。我也看了下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Stuart J. Russell 跟Peter Norvig写的教科书《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 Modern Approach》,里面DNN提了一点。可能现在也不好写AI,因为AI提了这么多东西,人家说根本没用,不像DNN的确很有用。
我稍微解释一下DNN和一般统计方法的差别。统计的方法一定要有一个模型,但是模型一定是要有假设。而你的假设多半都是错的,只能逼近这个模型。数据不够的时候,一定要有一定的分布。当数据够了,DNN的好处是完全靠数据(就可以),当然也需要很大的计算量。所以DNN的确有它的优点。以前我们用统计的方法做,还要做特征提取,用很多方法相当于做了一个简易的知识表示;现在用DNN连特征提取都不用做了,只用原初数据进去就解决了。所以现在讲AI不好讲的原因是,DNN讲少了也不对,讲多了的话,说实在的,全是DNN也有问题。
神经网络的起伏
最早的神经网络叫感知器(Perceptron),跟第一个寒冬有关。因为一开始的感知器没有隐含层(hidden layer),也没有激活函数(activation function),结果Marvin Minsky和Seymour Papert这两位就写了一本书《感知器》说,感知器连异或(XOR)都做不出来。那么,做感知器还有什么用?所以基本上就把整个神经网络第一代的进展扼杀了。
感知器连最简单的逻辑运算“异或”都无法做到,某种程度上导致了AI的寒冬
其实后来人们发现误会了,其实书并没有说的那么强,不过的确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一直到1980年,做认知心理学的人,代表性的如Rumelhart和Hinton才复兴了AI。
Hinton早期是做认知心理学的。Hinton先在UCSB(加利福尼亚大学圣巴巴拉分校),后来到了CMU。Rumelhart, Hinton and McClelland 复兴了多层的感知器,加了隐含层以及back-propagation 算法,这个时候神经网络就复兴了。而且神经网络只要加上隐含层,事实上,只要加一层,再加上激活函数,就可以模拟,甚至还有人证明可以模拟任意的函数,所以神经网络一下子就变的红了。卷积神经网络(Convolutional neural network,CNN)那时候就开始出来了,然后是递归神经网络(Recurrent neural network,RNN)。因为如果要处理过往的历史,有存储, 就需要回溯。用于语音和自然语言处理的时间延迟的神经网络(Time-Delayed NN,TDNN) 也都有了。
不过,那时候数据不够多。数据不够多就很容易以偏概全。第二个因素是,计算的资源不够,所以隐含层也加不了太多。这样,神经网络虽然大家都很有兴趣,也能够解决问题,但是却有更简单的统计方法,如支持向量机(Support vector machine,SVM),能够做到一样或者略好。所以在1990年代就有了AI的第二次冬天,直到DNN的出现才又复苏。
AI的复苏
AI的复苏,可能要从1997年开始说起。1997年,深蓝打败了国际象棋冠军Garry Kasparov。这里我要提一下一个人叫许峰雄。他当时在CMU做一个当时叫做深思(deep thought)的项目,基本上架构都有了。结果,IBM非常聪明。他们到CMU参观,看到许峰雄这个组。然后也没花多少钱,就买下了这个组,让这些人到IBM做事。IBM当时就看到,在五年之内就可以打败世界冠军,其实真正的贡献都是在CMU做的。许峰雄后来也离开了IBM,加入了我们,一直做到退休。AI的复苏实际上才刚开始。有人说这个也没有帮助到AI复苏,因为深蓝可以打败国际象棋的冠军,也不是算法特别了不起,而是因为他们做了一个特殊芯片可以算得很快。当然,AlphGo也算得很快,算得很快永远是非常重要的。
到了2011年,IBM做了一个问题回答机器叫沃森(Watson),打败了Jeopardy游戏的冠军。Jeopardy这个游戏有一点像记忆的游戏:问一个常识的问题,给四个选项。其实沃森打败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到2012年,AI的复苏就已非常明显。机器学习和大数据挖掘变成了主流,几乎所有的研究都要用,虽然还不叫AI。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包括我们做语音和图像,对外都不讲AI。因为AI这个名字那时变得有点名声不好。人们一说起AI,就是不起作用。第二次AI寒冬的时候,只要听说某个人是做AI,那就认为他做不成。其实机器学习也是AI的一支。
从左至右:Yann LeCun、Geoff Hinton、Yoshua Bengio、吴恩达
现在回到深度学习,有三个人物对深度学习做出了很大贡献。第一位,Hinton。这个人非常了不起。了不起之处在于当没有人在乎神经网络的时候,他还在孜孜不倦的做这个东西。第二个做CNN的人物是Yann LeCun。他也是做CNN一辈子,在AI冬天的时候继续做,所以今天很多CNN该怎么用来自于Yann LeCun。另外一个叫做Yoshua Bengio。
所以今天讲到DNN、讲到AI,没有前人的种树,就没有后人的乘凉。这61年的发展,这些辛苦耕耘的人,大家需要记住这些人。今天在台面上讲AI的人都是收成果实的人,讲自己对AI有什么贡献,我觉得就太过了。
还有一个跟AI有关的,大家记得Xbox几年前有一个叫Kinect,可以在玩游戏的时候用这个东西,我觉得这是第一个发布的主流的动作和语音感知设备。当然之后就有2011年苹果的Siri,2012年Google语音识别的产品,以及微软2013年产品,这些都是AI的复苏。直到2016年,AlphaGo打败了李世石,打败了柯杰,AI就彻底复苏了。
今天的AI
DNN、DNN还是DNN。我不是有意要贬低DNN的重要性,但如果说DNN代表了所有的智慧也言过其实。DNN绝对非常有用,比如计算机视觉,会有CNN;自然语言或者语音的,就有RNN,长短时记忆(Long Short-Term Memory,LSTM)。计算机视觉里面有一个图片集ImageNet。我们很荣幸在几乎两年前,微软在该图片集上辨认物体可以跟人做得一样好,甚至超过人。
语音也是一样,微软在差不多一年前,在Switchboard,任意的一个任务里面也超过了人类。机器翻译我相信大家都常用,可能是每天用。甚至看起来好像有创造性的东西也出现了,比如小冰可以写诗。我也看到很多电脑画出来的画,电脑做出来的音乐,都表现的好像也有创造力一样。
不过,虽然AI很红,机器学习,大数据大家都听过,特别是做学问的人还听过大数据挖掘,那么这三者有多大的差别?我常说这三个东西不完全一样,但是今天这三个的重复性可能超过90%。所以到底是AI红,还是大数据红呢?还是机器学习红呢?我觉得有那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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