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比赛进入尾声，期间一直比较安静的美国主流媒体突然发力，尤其以《华盛顿邮报》最为惹眼。近日，《华盛顿邮报》刊出长文，祭起族裔政治正确大旗，以阿根廷足球队没有黑人为由，阴阳阿根廷的种族平等问题，引得国际舆论侧目。确实，阿根廷队很“白”，在本届世界杯中比较罕见，大部分国家队中肤色都十分多元化。而且，阿根廷这个国家也确实很“白”，黑人人口只有15万人，不到总人口比例的0.5%。但实际上，阿根廷“很白”这一现象，有着复杂的历史成因。美国媒体阴阳怪气的种族平等问题，根本与阿根廷的历史现实无关。阿根廷于1816年独立，在此之前那里是西班牙拉普拉塔河总督辖区的一部分，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则是西班牙总督的政府所在地。阿根廷水草丰美，非常适宜开展畜牧业。但在当时的南美洲，矿产才是殖民者最重视的资产。而阿根廷地区活跃着的游牧原住民，使得欧洲移民很难建立农庄殖民点，因为这些游牧原住民会袭击农庄。所以，在那个年代，阿根廷的人口不多，主要集中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城市中。1588年，非洲奴隶开始被卖到拉普拉塔河的殖民地。欧洲奴隶贩子购买黑人奴隶，然后将这些奴隶从西非运到大西洋彼岸的美洲和加勒比地区。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港口通过奴隶贸易蓬勃发展，成千上万的非洲奴隶在这里踏上美洲大陆并被出售。尽管大量黑奴被贩卖至布宜诺斯艾利斯后会北上去到矿产资源丰富的地区，但阿根廷各个城市的非洲裔仍然不少。在16世纪之前，从佛得角群岛抵达的奴隶数量相对较少。此后，被带到阿根廷的大多数非洲人来自讲班图语的族群，他们来自现在包括安哥拉、刚果的领土。被带到阿根廷的约鲁巴人相对较少，这些群体中的更多人被带到了巴西。在阿根廷的城市地区，许多奴隶制作手工艺品出售，而收入却归他们的主人所有。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圣特尔莫和蒙塞拉特街区居住着大量黑人奴隶。1778年由胡安·何塞·萨尔策多进行的人口普查显示，在阿根廷的其他城市中，黑人也并不少见。圣地亚哥-德尔埃斯特罗的人口中54%为黑人，卡塔马卡则有52%的黑人，萨尔塔有46%的非洲裔人口，科尔多瓦则有44%。时至今日，科连特斯市最富裕的街区仍被为“Camba Cuá”，这个词来自瓜拉尼语kamba kua，意思是“黑人的洞穴”。据当时各种数据估计，阿根廷的黑人人口也许达到30%，甚至更多。所以，在那个年代的阿根廷历史中，黑人也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1801 年，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第一支非裔阿根廷民兵组织成立。这些部队被称为种姓营，共有9个连，外加4个辅助奴隶连，1810年获得军团地位，并参加了同年开始的阿根廷独立战争。由于黑人部队为独立战争出过力，阿根廷独立后迅速通过了“子宫自由法”，从那以后奴隶所生的孩子自动成为自由公民。许多黑人民兵最终也成为了阿根廷军队的一部分。在政治上，非洲裔也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有了自己的代表。贝尔纳多·蒙特亚古多是阿根廷独立时期著名的政治活动家和革命家。他1789年生于阿根廷的图库曼省，他的父亲是一名西班牙士兵，而他的母亲则是一名非洲裔的奴隶女子。贝尔纳多的家庭非常贫穷，他的母亲生下的11个孩子中，仅有贝尔纳多一人幸存。但父亲坚持让他读书，哪怕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在父亲的支持下，贝尔纳多远赴在科尔多瓦学习法律。经他父亲的牧师朋友推荐，他进入了丘基萨卡大学，于1808年毕业于该校法律专业，并开始从事为穷人辩护的工作。业余时间里，贝尔纳多则兼职戏剧作家和记者。1810年，拿破仑的铁骑横扫欧洲，打得西班牙丢盔弃甲。当这个消息传到南美洲，贝尔纳多写了一部名为《阿塔瓦尔帕与费尔南多七世之间的对话》的戏剧。他再现了被西班牙入侵者暗杀的印加帝国最后一位君主阿塔瓦尔帕，和被拿破仑从西班牙王位上废黜的费尔南多七世之间的一段想象中的对话。在这部讽刺效果拉满、含有“恶毒蒸汁银鱼”的戏剧中，贝尔纳多提出了振聋发聩的三段论：是学习美国人去抵抗，还是继续跟从西班牙？南美洲不是西班牙领土，只是西班牙国王的个人领地；现在国王被废，他无法统治；所以，南美洲必须自己统治自己。贝尔纳多于1811年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迅速投入了独立运动当中。他担任了《布宜诺斯艾利斯报》的编辑，他的文章显然对立法会议产生了影响，推动了“子宫自由法”。在阿根廷独立运动取得成功之后，贝尔纳多越过安第斯山脉，加入了圣马丁的军队，担任阿根廷人部队的指挥官之一。1818年1月，贝尔纳多撰写了《智利独立宣言》。1821年，贝尔纳多跟随圣马丁远征秘鲁，在这次行动中，贝尔纳多展露英雄本色，单刀赴会潜入敌营说服了特鲁希略州总督起义。这位总督就是托雷·塔格莱侯爵，也就是秘鲁独立后的首任总统。1821年7月28日，圣马丁宣布秘鲁独立，并于8月3日成为秘鲁最高保护者。贝尔纳多则担当圣马丁的右手，他担任陆军和海军部长的职务，然后还负责政府和外交关系部。圣马丁专注于军事方面，优先考虑战争，贝尔纳多是实际上的秘鲁话事人。尽管在革命生涯中贝尔纳多长时间追随圣马丁，但南美独立运动中的另一巨头玻利瓦尔也对贝尔纳多印象深刻，曾多次表示对贝尔纳多的欣赏。贝尔纳多在阿根廷乃至整个南美洲历史上都起了重要的作用。尽管在35岁时，贝尔纳多就被政敌暗杀，但他无疑是那个年代非洲裔阿根廷人最出名的代表。除了贝尔纳多以外，生为奴隶、身经百战的铁血将军多明戈·索萨、传奇女军人玛丽亚·雷梅迪奥斯·德尔瓦莱都在那个年代写下了自己的故事。而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黑人们则办起了自己的报纸，这些黑人报纸更是成为了社会主义进入阿根廷的前哨站，对阿根廷的左翼运动有着深远的影响。不要忘记，后世的阿根廷社会主义运动为我们带来了切·格瓦拉。可以说，在19世纪前半的阿根廷，非洲裔绝对有超强的存在感。那为什么今天的阿根廷，会是这么这么的白呢？黑人占比不到0.5%不说，非洲裔人口总数15万，比起建国初期甚至还有下降，要知道那会儿七十万阿根廷总人口里也有20万黑人。第一，黑人人口比例的下降，主要原因是大量欧洲移民的涌入。曾经美国学者与机构主导各种研究的年代，阿根廷黑人人口比例下降的原因被总结为种族灭绝政策。主要的论据是19世纪战争中黑人士兵的高死亡率和1871年的黄热病流行对布宜诺斯艾利斯南部的巨大影响。这两个说法实在是一眼假。战争中黑人士兵高死亡率这件事就不太靠谱，人类过去、现在、未来都不太可能发明能识别肤色的子弹，这种东西听起来就像是某些种族主义疯子的幻想。有人认为阿根廷军队的医生故意不给黑人伤病治疗，如果真是这样，黑人士兵居然还为这种军队作战也是神奇。而且，那个年代的战场救护本身就是一门玄学，尽管医学已经发展到可以解释各种伤病的原因，但是对不起，治疗手段和中世纪比可没有太大的提高。何况，根据当时阿根廷军队的记载，黑人士兵的死亡率与原住民和白人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差异。1871年黄热病也没有产生重大影响，甚至人口统计数据说明，当时这种病对贫困的白人社区造成的死亡更多。真正让黑人人口比例下降的是阿根廷在19世纪引进的大量白人移民。独立建国时，阿根廷国家的人口不到70万。在1869年，阿根廷的人口大约为180万；在1947年，阿根廷的人口大约为1600万。80年内，阿根廷的人口增加了近10倍。这种爆炸性的人口增长，只有可能通过移民来完成。在1870-1930年间的欧洲移民潮中，累计有400万欧洲人移民到了阿根廷。在这些移民当中，人数最多的是意大利人（超过2/5），其次是西班牙人。这些移民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数量完全超过了移民潮之前居民的数量，仅在1913年一年，就有13.5万移民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欧洲白人移民的涌入，直接造成了非洲裔由独立初期的最大少数族裔，变成了非常边缘化的、不值一提的少数族裔。而由于阿根廷在19世纪长期采取亲英政策，英国的废奴主义倾向对阿根廷的影响非常大，阿根廷自己也在独立之初就实质废除了奴隶制。奴隶贸易在英国的打击下已经式微，个别走私活动专注于“自由之邦”美利坚合众国，阿根廷已经与此无缘。只有白人移民不断增加，没有黑人奴隶涌入，阿根廷的人口比例变成这么个样子也就不奇怪了。谚语有云：“墨西哥人是阿兹特克人的后裔，秘鲁人是印加人的后裔——但阿根廷人是船只的后裔。”今日有不少非洲移民自由迁徙到欧美国家，增加了不少国家的种族多元化，但阿根廷这个经济状况，明显不会是非洲人移民的目标国……第二，非裔阿根廷人口绝对数量的下降，也不是物理消灭的种族灭绝政策造成的，主要原因在于黑人与白人的通婚。与北美种族婚姻很少的状况不同，南美一直有欧洲移民与黑人及原住民通婚的传统，一方面是因为西班牙、葡萄牙殖民者中女性较少，另一方面也是南美没有猖獗的种族主义思潮。阿根廷独立之后，政府也有目的地推动黑人与白人的通婚。在美国常见的现象是，如果黑人与白人通婚，疯狂的种族主义白人常常会用暴力手段袭击婚礼、暗杀新婚夫妇，但在阿根廷，这种疯子并不多，即使有也会被政府镇压。阿根廷精英认为如果与白人混合，非白人后代可以得到改善。虽然阿根廷很早废除了奴隶制度，但毕竟社会上层大部分仍是白人，肤色更浅、地位更高成为了那个年代阿根廷社会的共识。所以阿根廷政府对于那些和白人通婚的黑人给予物质奖励和正面宣传，这让那些黑人摆脱了他们原来的种族类别，从而获得了更好的社会地位。只要一名黑人女性与白人通婚，那么即便她出身于奴隶家庭，阿根廷人也会尊称她为“夫人”，她的女儿也会被称为“小姐”。这使黑人更愿意与白人组成家庭，以便生出皮肤更白、特征更远离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孩子，这增加了他们的种族混合程度。阿根廷当局还为混血儿设计了新的模棱两可的种族类别，将他们从原来的种族中转移出来，让他们远离非洲裔这一身份认同。从1887年起，阿根廷的人口普查中不再登记种族类别。在1895年进行全国人口普查中，国家的立场变得明确，负责人表示：用不了多久，人口就会完全统一成一个美丽的新白种人。用通俗的话说，在美国的种族隔离制度下出现了“一滴血”准则，一个人只要有一滴黑血（有非洲裔血统），那他就是黑人；阿根廷也有“一滴血”准则，但意义与美国版完全相反，一个人只要有一滴白血（有欧洲裔血统），那他就是白人。这种政策今日被称为“美白”或者“洗白”，这当然也是一种“欧洲中心主义”思想，内核无疑也是种族主义和歧视政策。但平心而论，比起美国那种猖獗的种族暴力，延续至20世纪的种族隔离，对非洲裔残酷的迫害与杀戮，政治上公然的歧视，阿根廷的种族主义来得确实要温和许多。我们甚至可以说，恰恰是因为阿根廷没有那种疯狂的种族歧视，才让阿根廷的种族通婚得以广泛存在，才造成了黑人变少，才让阿根廷变白。美国媒体想要阴阳怪气的东西，那真可谓是推己及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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