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遍全网的“宝藏爷爷”凭什么被年轻人追捧?

百家 作者:新东方 2022-08-15 12:39:19


92岁的许倬云,心中依旧有一团炽热的火焰。哪怕生活给了他重击,也能笑对人生。


——女同事说

文章来源:一日一度(ID:yryd115)

作者:度公子





许倬云走进大众视野时,已经90岁了。

 

2020年,《十三邀》的那期专访让他成为了深受年轻人喜欢的宝藏爷爷,节目中,他那些高质量的观点火遍了网络。

 

而在此之前,人们对他的了解,仅限于王力宏的舅公和王小波的恩师。


 

许先生是学贯中西的历史学家,主要着眼于中国文化史、社会经济史和中国上古史的研究,荣誉无数,著作等身。

 

这也决定了他与普通老百姓之间隔着一层学术的藩篱。

 

近几年,许先生迫切地走进大众,各种各样的节目采访,他欣然接受。


因为他始终记挂着祖国的下一代,想把毕生所学都教给年轻人,为此他不惜「豁出老命」。



在上个月出版的新书《许倬云十日谈》的序言里他写道:

 

「到终点站的时候,就是我们下车的时候」,但在此之前,「我盼望此时此地走这一遭,有机会跟大家说这些话,使大家心里激动一点,本来平静无波的心里可以起个涟漪。小波浪可以造成大的潮流,推动大家不断地进步。」

 

如今的许先生92岁了,每天都在与时间赛跑。

 

他说:「我跟大家共同努力的时间,不会太长久了」。

 


在过去的2021年里,许先生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就是「我居然可以不疼痛了,居然可以逐渐过比较正常的日子」。

 

而这个所谓「正常的日子」在普通人看来,依然是艰难到无法想象的。

 

许先生现在连站立都是困难的,不能低头,不能弯腰,无法看纸质书籍,只能平视着电脑屏幕,写作只能靠口述;



平日里吃饭全靠太太喂,每天的起床和入睡靠吊兜:「把我从床上吊到椅子上,从椅子吊到床上,像吊猪一样」。

 

每每说起身体的残疾,许先生总是带着轻松的口吻,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像个老小孩,仿佛一切都不值一提。

 

但其实,许先生的生活一向是艰难的。

 

1930年,许倬云和他的双胞胎弟弟许翼云,出生在厦门鼓浪屿。

 

弟弟一切健全,但他生下来就有着「很坏的伤残」,肌肉无法正常生长,8岁之前都无法动弹,后来只能拖着竹凳子,慢慢向前移动。



在本该无忧无虑,释放天性的年岁里,他要学习的是忍耐与接受。

 

他常常在角落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直到家里人想起他,把他抱到别的地方。

 

人生就如同他的身体般,动弹不得,以至于「七岁时,就有悲苦之想」。


所以他不哭也不闹,唯一的乐子就是在固定的地方,固定的风景里,寻找些细微的乐趣。

 

他会细细观察大人们的劳作,看墙角的蚂蚁怎么搬家,思考为什么日影今天照在树上,跟昨天不一样…

 

「只有失望之人,只有无可奈何之人,他才会想想我的日子为什么过。」

 

这大概是困在牢笼中的人,才会去寻找的苦涩的寄托。



为了最大限度地不麻烦别人,他接受过5次矫正手术。

 

等待恢复的日子里,他没日没夜地躺在病床上,脚被绳子吊在半空以保持血液循环。

 

手术恢复后再一步步重新学走路,脚踮地的瞬间,是彻骨的疼痛。

 

他曾无数次想过一了百了,但因为无法动弹,只能忍受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人生至此,狼狈不堪。


最终陪伴他挺过难关的,是人世间的温暖与大善。



刚出生时,医生就预言他活不过15岁,但父母即便自身安危无法保全,也从来没有放弃过他,甚至给了他最好的教育;

 

躺在病床上时,总会有同学自发来照顾他,有老师来他的病床前专门为他讲课;

 

在他因为身体缺陷被歧视,被排挤时,总有人为他挺身而出;

 

有那么多人为了他能好起来,耗费了自己的时间与精力,不求回报。

 

感念至此,许先生熬着再大的痛苦,也不允许自己被打倒,他知道「凡事不能松一口劲,一旦松了劲,过去一切的努力都将成为白费」。

 

「做一日和尚,总得尽一日钟的责任」,人得学会安顿自己。


 

许先生学问了得,古今万千事,聊起来滔滔不绝。

 

唯独战争,无法轻易触碰。

 

1931年,九一八事变爆发,抗日持久战开始打响,此时的他尚在襁褓之中。


许先生的父亲是一位民国高级将领,时局紧张,一家人跟着父亲的职务调动辗转各地。


 

沿途所见尽是难民,日本人的枪弹朝他们扫射,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如草芥般倒下去,尸体遍地都是;

 

伤兵一批一批地被抬上担架,被截肢时喝一碗高粱酒当止疼药,惨叫声犹如狼嚎;

 

许先生无法走路,只能被装在筐里,被挑夫挑着一路逃,但挑夫不幸倒地而亡,他只能听天由命,父母和敌人,不知道哪个先来。

 

在最危机的时候,父亲曾拉着母亲的手说:「真要是日本人杀过来,我拉着老八,你抱着老七(许倬云),我们四个人一起跳下长江去。」



伴随着战争而来的,是难以忍受的饥饿,饶是他们这样的家庭,每天最发愁的事情,也是第二天如何才能填饱肚子。

 

实在没办法时,哥哥会去餐厅里偷偷刮一点菜板上的油,和着辣椒面和盐,拌饭给他和弟弟吃。

 

「在那种经验里长大的孩子,快乐不起来」,许太太说。

 

但也是在这样的极端条件下,许先生看到了中国人的坚韧与大爱。


在《十三邀》里,他回忆起战时农村的疾苦:

 

「我们打8年抗战是靠农村撑起来的,很多人从前线撤到后边农村,农村人没有一句闲话,接纳难民,多少粮食拿出来一起吃,没有粮食一群人就一起饿。满路的人奔走,往内陆走,没有人欺负人,没有人挤着上车挤着上船,都先让老弱妇女先上,自己留在后面。多少老年人走不动了,跟孩子说你们走,走… 」

 

每每说起这段记忆,老人总是泪流满面,那是对人类悲惨际遇的痛心,也是对中华民族之精神的感怀。

 

所以他坚定地说:「我知道中国不会亡,中国不可能亡。」

 


因为身体的原因,许先生自小没上过学,识字全靠父亲和哥哥教。

 

在躲过炮弹的日子里,他常被家人安放在父亲的书房里,各种各样的书籍可以自由阅读。

 

抗战结束后,无锡辅仁中学破例接纳了他,这份善意让他终于呼吸到了校园的空气,许先生十分珍惜这难得的机会,学习成绩也是绝对的佼佼者。


 

解放前夕,他随家人迁往台湾,并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台湾大学。


当年他报考的是英文专业,但校长傅斯年看到他的成绩后大为吃惊--从没哪个学生的语文和历史如此优秀。

 

在傅斯年的建议下,许倬云改学了历史,师从沈刚伯、李济之等史学大家。

 

因为极具天分,他被各位名师捧在手心里,因为身体的原因实在不能上课时,老师们也乐意给他开小灶,对他一对一辅导。

 

在台湾大学读研究所的第二年,许先生以第一名的成绩获得了李国钦奖学金,本可以用这笔钱赴美留学,但李国钦却要求身心健全者才能有这资格,这样的区别对待,许先生早已习惯,他从不争,从不抢。

 

但胡适看不下去了,他先后四次跑去美国拜访华侨徐铭信先生,最终为他争取到了1500块美金。

 

不仅如此,胡适还帮他写了封介绍信给芝加哥大学的著名汉学家顾立雅,为许先生的留学铺平了道路。

 

胡适从没有给许倬云上过课,但此番相助,让他一直将胡适视为恩师,一生感念。


 


1957年,许先生赴芝加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除了身体的疼痛外,学业上一切顺遂。

 

博士毕业后,他完全可以在美国择一个高薪的工作,过上令人艳羡的生活,但他执意要回到台湾。

 

那里有自己的亲人和同胞,他想要报答那些曾经帮助过他的人。

 

但此时的台湾社会并不太平,省内笼罩着压抑的白色恐怖气息。

 

1964年,许倬云出任台大历史系主任,在多数人都夹着尾巴求生存的时候,许先生公然与官僚系统对抗。

 

他极力倡导自由主义,敢直接对蒋经国说:「思想管制不得,永远管制不得,就是秦始皇想管思想也失败!」

 


这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如此尖锐,让很多当权者不爽,所以许先生的日子很不好过,在重要的会议上,他提出的任何主张,得到的都是反对票,同事间的倾轧,矛头也都对向了他。

 

他被跟踪、被监视、毫无个人隐私,母亲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他突然就人间消失。

 

但许先生不惧怕被封口,越被禁言他越要说,如同他的老师傅斯年一样,到处开炮,甚至自掏腰包创办了《思与言》杂志,想要为中国找一条出路。

 

1970年,许倬云被安排去美国匹兹堡大学做访问学者,原本以为只是担任下客座教授,一年半载就能回来。

 

不料刚到美国就收到了师长们的劝诫:「你先不要回来,好好在那里待一阵再说!」

 

许先生这才明白,自己是被变相轰到美国去了。

 

这一去便是几十年,关于祖国的一切消息,他只能从报纸和新闻上了解。

 

中美建交之后,许先生一心担忧国内的教育,多次帮助南京大学筹建高级研究院,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他会飞回国内给大学生们讲课,不要任何酬劳。

 

对于当今的大学教育,许先生是非常失望的,咱们能培养出很多专家,却再难培养出真正的知识分子,他曾痛心地说:「中国文化到了今天,只剩皮毛,不见血肉,当然也没有灵魂,这是叫我伤心的地方。」



在他眼里,一位理想的知识分子,应该「用自己的理想,去帮助社会的其他成员一起走到理想的大同世界而工作」。

 

我们现在还能有如此纯粹的「为生民立命」的知识分子么?

 

答案或许是悲观的,但许先生从未放弃努力,他说:「中国的事,就是我的事。」

 


许先生几乎所有的采访视频中,都能看到太太孙曼丽的身影。

 

她是他的拐杖,也是他一生的幸运。


 

因为天生的残缺,许先生过了而立之年依然单身,母亲愁得很,家中嫂嫂劝他「去乡下随便找一个女人回来,可以生孩子管家就行!」

 

许先生很生气,即便身体残缺,但他依然坚持人格的完整与独立。

 

甚至,许先生比一般的青年才俊还难追:「我心里一直存着一条界线,必定要有一个女孩子,能识人于牝牡骊黄之外。就像伯乐识马,她看得见另一边的我,而我也看得见这个人,如果有这种心理上的自然条件,我会打开心门的。」

 

因为这份不逾矩和不将就,让他找到了孙曼丽。

 

她原是他台大的学生,两个人相差12岁,大学四年,他们交流不多,许先生对她最大的印象就是有个性、叛逆。

 

毕业之后,许先生介绍她去中央图书馆工作,面对她的困惑,也时常用书信交流,一来二去他们颇觉得跟对方「凡事都谈得拢」。

 

1969年,他们在台北结婚,婚礼上的孙曼丽无比开心。


 

这一路,他们走得不容易,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孩,她面临的阻拦可想而知,再加上彼时的许先生被政府严格监视,一着不慎,前程尽毁,但孙曼丽非常坚定:「再苦,我愿意。」

 

后来,她成了他的臂膀,他成了她的港湾。

 

在公开场合,他从不隐藏对她的爱:「我没认识曼丽以前,我不晓得天下还有更完全的路,等到看见曼丽了,我看见星星亮起来,看到了一个完全崭新的天下,就觉得非她不可。这样一结合,就把两个天下满足了。」

 

在生活中,她懂他的困顿与苦楚,理想与挣扎,1989年,许先生做完大手术之后,身体一天天糟下去,但曼丽却一天天变坚强:「我如果跟他一样弱,那我们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而在学问与思想上,他们始终同频共振,友人建议许先生写一部大众看得懂的中国通史,夫妻俩欣然应允,那部《万古江河》的书名,便是听取了许太太的建议。



宫崎骏曾说:「总会有一个人的出现,让你原谅之前生活对你所有的刁难。」

 

我想,世间最美好的相遇,莫过于此。

 

对于太太,许先生总说遇见她何其幸运:「这是上帝给我的恩赐,上帝可怜我,给我好家庭。」

 

而许太太总会嗔怪着纠正:「我们都很幸运!」

 


在接受《十三邀》访谈时,许先生拄着拐杖笑着说:「我能这个德性活了八十八岁,是老天不要我走。」

 

他天生残疾,一生不知自由奔跑是何滋味;

 

生逢战乱,枪林弹雨里侥幸生存;

 

遭受排挤,远离故土,飘零半生...

 

你很难想象,一个肉体之身竟能承载如此多的残酷与悲情。

 

但许先生又何其幸运,在地理上,他去到了普通人到不了的远方;

 

在思想上,他所领略的风景更是鲜有人及。



许先生曾用《圣经》里的一句话回复友人:「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完了,应该行走的路,我也走完了,我已尽力,应该收兵安息了。」

 

但2022年,许先生愈发「高调」了,频繁出现的他有无数的话想对年轻人说。

 

关于世界、关于前方、关于梦想、关于安身立命的方法...

 

还记得那个让许先生泪流满面的场景么:「多少老年人走不动了,跟孩子说你们走,走…」

 

这多么像现在的许倬云,燃烧着自己,拼了命地对年轻人说:无论前路多难,请你们振作起来,往前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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