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利济巷慰安所旧址陈列馆。图源｜视觉中国
左起：方奶奶、欧奶奶、沈奶奶。（根据家属意愿，暂不公开老人详细个人信息）
一个母亲，在生完孩子后，还未出月子，就被日军强掳走。等她8天后回来时，襁褓里的孩子饿死了，她自己从此失去了生育能力。在只有18岁的花样年华，她遭受天大的委屈，肉体和精神遭受双重折磨。5月25日上午，工作人员和当地志愿者一同，从县城驱车，途经很长一段颠簸的山路，绕过数个S形大弯道，花费近两个小时，终于抵达大山深处她的家。这是一个生活静谧的人家。屋檐上燕子做了数个窝，主屋旁边的鸡舍里，刚刚下完蛋的母鸡“喔喔喔”地叫着，屋前晒着笋干，远处群山绵延。
方奶奶静静地坐在堂屋右侧的房间窗边，安静地看着大家，不说话。去年中风后，她除了睡觉，平常只能瘫坐在轮椅上。就是这样一位老人，在她18岁那年，刚生完孩子，还在月子里，就被侵华日军强掳走，被迫沦为“慰安妇”。她对儿媳妇视如己出，曾经在诉苦时，跟儿媳提到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方奶奶。
那时候她的家住在对面最高的那座山的山脚下。1939年的一天中午，方奶奶家刚煮好一锅饭，还没来得及吃。日军从江西修水方向来到村子里。当时家里有方奶奶的公公、婆婆、小叔子夫妇、方奶奶一家三口共计7口人。日军点名要当年只有18岁的方奶奶跟他们去“开会”。那时，她刚生完儿子还未满月，儿子嗷嗷待哺。公公不让日军把她带走，日军就用刺刀残忍地将方奶奶的小叔子刺死。日军杀了她家的猪，吃了饭，还抢了一些其他物资，然后将方奶奶抓走了。直到8天后，方奶奶才回到家里。此时襁褓里的孩子因没有奶吃已经饿死了。可怜孩子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由于日军的暴行，方奶奶失去了生育能力。1954年，方奶奶夫妇俩抱养了4岁的养子，一直跟养子生活在一起。两年前，方奶奶因年事已高导致摔跤住院，去年又中风导致瘫痪，坐在轮椅上。她现在的日常生活都由养子夫妇精心照料。
方奶奶的儿媳（左）介绍方奶奶的情况。
工作人员随即在方奶奶家所在的村子里走访。出生于1940年的钟爷爷告诉工作人员，“以前听老人讲日本兵来村子里时，男的抓去干苦力，女的抓去强奸。”
82岁的钟爷爷回忆他曾听长辈们说过的事。
热心村民林先生带领工作人员和志愿者走访了村里的老支书。他是一位有着五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对村子里的情况非常熟悉。据他介绍，方奶奶的确被日军抓去过受到了伤害。老支书说，日本兵在方奶奶老家的山头上修建了碉堡，当时经常有三三两两的日本兵下来，到村子里抢劫。
老支书（左二）介绍相关情况，左一为林先生。
林先生又带大家来到村里原来的云霄庙（现为合圣殿），他指着前方的大山说：“最高的那座山上，日本兵曾在那里修建碉堡，方奶奶家就住在那座山的山脚下。”他还说，日军当年在云霄庙附近对妇女进行强奸，还杀了人。
林先生告知当年的碉堡遗迹还在。
林先生说这里曾是日军实施强奸和屠杀村民的地方。
从小因中耳炎未能及时得到医治，导致终身耳聋；日本兵来了，她因为听不见，没能及时逃走，被抓走被迫沦为日军“慰安妇”。她因此早早结婚，又因无法生育，不得不离婚再嫁；她一辈子把苦水默默埋藏在心底……5月26日上午，工作人员和志愿者一行驱车来到距离县城约30公里的一个小村庄，见到已经95岁高龄的欧奶奶。她家里有四间平房，门头上写着“爱民安居房”，欧奶奶的邻居告诉工作人员，这是十多年前政府帮助盖的。
欧奶奶。
欧奶奶因耳聋，无法交流。志愿者把她哥哥的照片拿给她看，她马上兴奋地比画着这是她哥哥，比她大三岁。于是，工作人员驱车找到数公里外，欧奶奶的哥哥家。
欧奶奶看到照片中的哥哥感觉很亲切。（因受访者要求，不公开哥哥正脸）
哥哥已98岁高龄。他起初不愿多谈妹妹的遭遇，怕妹妹被世人耻笑，受到伤害。工作人员解释，这是侵华日军犯的罪，欧奶奶是受害者，要让世人知道侵华日军对中国人曾做过什么，连听障者也不放过。老人家这才不无悲伤地说，“大家都心知肚明，妹妹就因为这个事情吃了一辈子亏。”根据老人的口述，欧奶奶当年的不幸遭遇逐渐浮出水面：1936年，兄妹俩分别只有12岁和9岁，他们的母亲去世了。父亲靠出卖苦力，挑担子贩油往返平江和长沙之间，以此养活一家人。因常年外出，父亲只得将兄妹俩寄养在他们的外婆家里。1941年10月，有一路日军经过欧奶奶外婆家所在的村庄，当时只有14岁的欧奶奶因耳朵听不见，没能及时逃走，不幸被日军抓走并实施性暴行。哥哥在得知妹妹被抓走后，去县城参加了抗日游击队。哥哥表示，他痛恨日本兵，所以参加了4年抗战，直到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才回家。回到家中后，他从父亲口中得知，妹妹被日本兵抓走后受到了严重的性侵害，已早早嫁了人。因为这段经历，欧奶奶失去了生育能力，加之周围的议论，使她在丈夫家无法再待下去了。迫于无奈，欧奶奶在28岁时改嫁到离家更远的地方。
哥哥（右一）回忆妹妹当年的遭遇，眼里泛着泪光（因老人要求，不公开正脸）
工作人员再次驱车回到欧奶奶的村里。邻居们说，欧奶奶第二任丈夫务农，为人忠厚老实，对欧奶奶很好。因无法生育，他们从丈夫的哥哥家过继了一个儿子并抚养长大。2003年，第二任丈夫离世。欧奶奶跟养子生活在一起。欧奶奶的侄媳妇陈阿姨告诉工作人员，欧奶奶从不与周围人主动诉说自己的遭遇，“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耳朵听不见，也不认识字，只偶尔看花鼓戏。”
陈阿姨（右一）介绍欧奶奶的情况。
欧奶奶目前身体状况良好。邻居们说，如今奶奶还能自己种菜、做饭，家里油盐，也都是她出门买回来。70多年前，湖南大山深处，务农的人家如果有头牛，那是主要劳动力。她正是舍不得牛，在逃跑时也要护着、牵着，却不幸遭遇日本兵。她从小就是听障人士，日本兵向她索要牛，她听不见也无法开口说话。结果遭到日本兵上来就是两个耳光，将她和牛一起带走……
因为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她终身未嫁。父母临终前将她托付给养子，这些年，她一直跟弟弟一家生活。那个大山深处的家，走进去还有很长一段泥巴路，但它四面环山，前面有鱼塘，门前种花，家里养猪养鸡养鸭种菜，是个自给自足的“世外桃源”。
沈奶奶居住的地方。
5月27日，工作人员和志愿者走进这里。据了解，沈奶奶的母亲生育了4个孩子，沈奶奶排行老三。哥哥在8岁那年去世了。由于家里没了男丁，父母在1949年又抱养了一个男孩。沈奶奶目前就与这位抱养的弟弟一家一同生活。眼前这栋二层小楼是弟弟的四个女儿合资建的。孩子们对这位老姑妈都很好。
沈奶奶。
据沈奶奶的弟弟弟媳回忆，从前母亲活着时，“由于姐姐（沈奶奶）性格古怪，经常对母亲发脾气。”刀子嘴豆腐心的母亲就忍不住把女儿的遭遇说给儿媳听：当年，日本兵来到沈奶奶家居住的山坳里，占据了当地钟馗庙作为据点。村里人纷纷逃跑。沈奶奶当时只有13岁，因牛是家里主要经济来源，她牵着牛一起逃跑。不幸的是，她在路上遭遇日本兵。日本兵要牵她的牛，她不肯。日本兵就打了她两个耳光，并连人带牛一起抓到了钟馗庙里。
沈奶奶的弟弟、弟媳（左二、左一）介绍姐姐的情况。
志愿者给沈奶奶看了一张穿着二战日军军服的人像照片，虽然奶奶不能说话，但她当即情绪激动地指着图片，发出“啊、啊”声。
志愿者给沈奶奶看穿着二战日军军服的人像照片。
沈奶奶还指着现场工作人员的黄色衣服，用手势比画着回忆了当年的情景：日军就是穿着那样的黄色军服，戴大檐帽，背着枪。为首的是一个军官，穿着皮靴，挎着军刀，戴着眼镜，一脸络腮胡子。日军扯她的衣服，她不肯，就被日军打了耳光，并拔出刺刀进行威胁。就这样，她被迫沦为日军“慰安妇”。日军撤退后，沈奶奶才被家里人找到接回来。
沈奶奶回忆当年的情景。
工作人员走访了沈奶奶所在的村子。1929年出生的陈奶奶比沈奶奶大两岁。她说，她知道沈奶奶当年被日本兵抓到钟馗庙受害的事情。
陈奶奶（右一）说她知道沈奶奶被日军抓到钟馗庙受害的事情。
村里热心人还冒雨带领工作人员前往钟馗庙查看，原来的庙现在已经不在了，留下拆除后的废墟清晰可见。村里人说，“这里就是曾经卖香火的地方，山上就是钟馗庙。”
当地村民说，这里曾是钟馗庙卖香火的地方，现在已被夷为平地。
沈奶奶经此一难，终身未嫁。父母生前一直将这个女儿带在身边。父母亲临终前放心不下这个女儿，一定要儿子儿媳保证照顾好这个姐姐，才肯安心闭眼。
图片来源：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纪录片《三十二》、视觉中国关注公众号：拾黑（shiheibook）了解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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