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成：一个失败的美学家

提起梁思成，人们想到的关键词通常是“女神争夺战”、“民国三角恋”、“艳羡黄昏恋”。

梁思成，中国近现代建筑之父，中国著名建筑史学家、建筑教育家，只因为媳妇太美太有才，被迫在吃瓜群众嘴边当了一个世纪的“民国文青圈绯闻男主”，有时候甚至是“男二”。

上周是他的生日，合该纪念一番。今天不吃瓜，只说说他的“预言”。

梁思成生前做过许多“预言”，他说过，北京在（解放）二十年后，人口可能增加到四百万人以上，必须分区管理。

他说过，早晚有一天你们会看到，北京的交通、工业污染、人口等等会有很大的问题。

1949年建政时规划北京，他“保留古城墙和古建筑”的规划建议被推翻了，他当时对市长说：

在这些问题上，我是先进的，你是落后的……五十年后，历史将证明你是错误的，我是对的。

20年后，北京的人口果然超过了四百万。

半个多世纪过去，北京果然发生过交通拥堵、人口密集、空气污染。

如今，人们果然开始怀念和渴望古城墙，珍视古建筑。

梁思成的预言，逐一实现，江湖人送外号“预言帝”。

古人有训，难得胡涂。高瞻远瞩是难得的智慧，但不一定能带给人幸福。

回看看梁思成的一生，为了能拥有“预言”的能力，经历了太多艰辛，一代宗师的71年生命，让后世无限感佩，也无限唏嘘。

一个敏锐的艺术家的童年，通常走两个极端：要么自在而快乐，有足够的机会变得好学、敏锐、柔软，要么穷困悲惨，冷眼把世界看得通透。

很幸运，梁思成的童年是快乐的。

梁思成生在日本，是家中长子，被全家寄予厚望，从小读日本小学，由母亲检查功课。母亲严格，一旦发现孩子学习懈怠，就要“请家法”。

但梁思成还是淘气地长大了，日常下海捞鱼，上树抓鸟。看到康有为来家里做客，和梁启超吵架，他就带着一群孩子下海，趁着老头游泳，轮流揪老头的胡子。

梁启超开明，纵容孩子们的游戏和一切正当兴趣，不忙的时候总和孩子们玩在一起，看山、野炊、说故事。晚上吃完饭，他亲自给孩子讲古文。

梁家的基因好，梁启超当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童”，梁思成学习也是一点即通。

12岁随父母归国时，梁思成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1915年，梁思成考入北平清华学校（清华大学前身）。和所有全能的天才一样，他成为了校园里的风云人物。

学习上不费劲，他受的教育中西贯通；课下他是跳高健将，也参加跳远、足球比赛。

他弹钢琴、拉小提琴、吹短笛，当了校园管弦乐队队长，又进了合唱团。他擅画水彩，自学钢笔画，画技惊艳。很长一段时间里，梁启超曾期待儿子成为画家，做书画界的“李杜”。

最难能可贵的是，梁家鼓励“寒士教育”，鼓励孩子勤俭节约，吃苦耐劳，梁思成身上无一丝纨绔之气。

18岁，他长大成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除了个子不高，其它条件都堪称完美。

此时他见到了林徽因。15岁的小女孩，面貌姣好，谈吐大方。被父亲安排与他见面。两人交谈一番，林徽因起身告辞，轻快地将裙子一甩，翩然而去。

梁思成后来说，林徽因甩裙子时那种飘洒“特别令我动心”。

大才子一脚跌进了爱情。他听说林徽因打算出国学习建筑，很好奇这个专业。林徽因告诉他，那是集艺术和工程技术于一体的一门学科。

梁思成深感这门学科适合自己，决定学同一个专业。一代大师的事业走向，就是这样被初恋的几句话影响。

尽管后来，林徽因和徐志摩传来绯闻，但不得不承认，梁思成才是她最堪匹的人。他们恋爱后一起留学，共同学习建筑，总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

校园里，同学们都知道林、梁二人是“黄金搭档”。每次老师留了设计作业，林徽因负责奇思妙想，把图纸画得一团乱麻，梁思成整理图纸，画出最佳一版设计图，保证作业按时交出。

林徽因是一只雄鹰，注定要翱翔苍穹。前路遥遥，她必须和同类相伴，才能飞得更快更高。

梁思成就是另一只雄鹰。

很少有人知道，梁思成是个教育天才，还有创业的本事。

1928年，梁思成与林徽因在加拿大举行婚礼，回国后，赴沈阳东北大学任教，创立了中国现代教育史上第一个建筑学系。

梁思成是学生最喜欢的老师，他的学生们总会记得梁思成给自己上课的样子：

“先生虽然个头不大，但两眼炯炯有神，而且带着对建筑学专业的无比热爱和自信。”

“先生的第一句话就说‘建筑是什么？它是人类文化的历史，是人类文化的记录者，它反映时代的步伐和精神。’“

在东北大学，梁思成教三门专业课，林徽因教两门，他们不遗余力地培养出了中国第一批科班建筑人才，这批人后来为新中国贡献良多。

百忙之中，梁思成写了中国第一部雕塑史——《中国雕塑史》。短短三万字，他亲手画了200度幅插画，为后世研究中国雕塑蹚开了道路。

梁思成手稿

他的能力惊动了一个民间国学组织——中国营造学社。那里汇聚着中国学界的顶尖国学家，对于梁思成的研究方向非常感兴趣。

1931年，梁、林二人加入中国营造学社，开启了人生的巅峰时期。

1931年秋天开始，梁、林二人，与学社的几个同事，走上了中国古建筑测绘之路。根据第一站的测绘结果，梁思成写了《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发表在《中国营造学社汇刊》上。

梁思成手稿

这篇文章引起了业内震动。在此之前，外国学者——尤其是日本，一直认为中国人不懂测绘。

读完《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后，日本人再不敢提“由我们代劳测绘研究中国古建筑”这句话。

之后，这个测绘小分队陆续跨越中国数省，七年之间，他们走遍几百个市县。

他们测绘了200多组古建筑群，绘制了1898张测绘图，也吃完了一个“流浪汉”能吃的所有苦头。

睡荒郊、吃不饱、被一切的野生昆虫和动植物折磨。每一个能洗脚的日子，他们都要在水里泡出厚厚一层虱子或臭虫。

但是他们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比起之前进入古建筑，惊醒成千上万只蝙蝠的惊吓，臭虫就像天使般干净可爱。

乱世之中，豺狼四伏，他们天天担心被“胡子”劫道；梁思成脊椎旧伤发作，每天穿着一个铁架子跋山涉水，扁桃体也发炎，却连一片药也找不到。

1937年，在山西五台山，他们找到了中国第一座唐代建筑，打破了日本学界对“中国境内没有唐代以前的古建筑”的断言，再一次引起业内震动，可还来不及高兴，这种苦行僧般的科研旅程就被迫结束了。

说来可悲，梁思成这一生，学习、恋爱、娱乐时，生活一直轻松安乐，等到他真正开始为业界、为国家和人民宵衣旰食、呕心沥血之时，生活反而开始对他百般搓磨。他的成就越大，日子就越苦。

先是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东北大学关闭，他们失去了教学的机会，只好拖家带口，辗转流亡长沙、云南。

紧接着，林徽因的肺病急剧恶化，卧床不起。梁思成的弟弟也病了，他每天除了在营造学社上班，还要伺候两个病人，给孩子们补袜子、纳鞋底，学着蒸馒头、炒菜，用橘子皮做果酱，给病人改善伙食。

而钱却越来越不够花，孩子们的衣服破烂到难以缝补，伙食只能勉强糊口，林徽因骨瘦如柴，梁思成白发早生，弯腰驼背。

曾经衣食无忧的日子就像一场绮梦，醒来一无所有。

林徽因病了三年，到了1940年的冬天，一度恶化到难以维持。消息传到朋友们的耳中，很多在美国的朋友给梁思成写信，邀请他们赴美就医。然而，梁、林二人都婉拒了。

他们给朋友写信：“我的祖国正在灾难中国，我不能离开她；假使我必须死在刺刀和炸弹下，我要死在祖国的土地上。”

天佑梁家，林徽因到底撑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日子。

梁思成在焦头烂额的状态中开始撰写流传后世的《中国建筑史》，钻研《营造法式》，战乱年代，这样珍贵的书稿无人关注，就连他自己，也在《序言》中写道，现在研究建筑史是逆时代的。

梁思成手稿

可他还是为此殚精竭虑。他抱定信念：“中国人一定要研究自己的建筑，中国人一定要写出自己的建筑史”。

一天天苦熬着，终于熬到了1947年返回北京，清华任教的日子。

那是一段短暂的美好时光，他们住进了宽敞的房子，享受到教授的待遇。梁思成已经名声在外，备受瞩目。

梁思成手稿

1948年12月下旬的一个晚上，两名军官找上门，拿出一份军事地图，请梁氏夫妇标注北京城古建筑的位置，避险其被战火损坏。

梁启超和林徽因感动万分，之前他们因为害怕古建筑在战争中受损，夜夜难眠，如今解放军居然主动要求他们协助保护，这是多么具有人文关怀精神的一支队伍！

然而，新世界的建立，终究要以旧世界的破碎的代价。

1949年，新中国成立后，梁思成陆续面临了几项重要任务：设计国旗、国徽，规划北京城区。

在各方的努力下，新中国的国旗和国徽图纸顺利定稿，可是规划北京市区却成了大难题。

梁思成认为，北京的美正在于古建筑和古城墙的支撑，古城不可损毁，否则后世将追悔莫及。

他和陈占祥共同做了一份城市规划——“梁陈方案”，保留绝大部分古建筑，为古城墙加开城门，添加楼梯，将其设计成世界第一大的“空中花园”，增大北京绿化面积，导引主干道车流，避免城区过度拥挤。

他为此给周总理写信，掏心掏肺地吐露自己的对北京的热爱。

他和当时的市长硬刚无数次，掰开揉碎讲述古城墙对于城区规划的必要性，和古建筑的珍贵价值。

林徽因顶着衰竭的肺，声嘶力竭地对负责人喊道：“你们拆掉的是800年的真古董....有一天，你们后悔了，想再盖，也只能盖个假古董了！”

但一切还是失败了。

1953年，左安门被毁;

1954年，庆寿寺双塔被毁;

1956年，中华门被毁;

1957年，永定门、广渠门、广安门、朝阳门被毁……

他被批斗得不成样子，命悬一线。

徽因也走了。

人生的最后那些年，他没再写过什么创新的学术著作。他默默地过着生活。

他被安排到颐和园养病，遇到一群学生。学生们喜欢他，问他的名字，他说，我叫小老头，没人跟我玩。

2019年1月10日晚间，位于北京市正义路2号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北京市人民政府正式摘牌，北京城市副中心行政办公区即将正式启用。

未来，城市副中心行政办公区将在通州区担起责任，规划建设停车设施、文化设施、体育设施、会议中心、图书馆、博物馆、文化活动广场……

今后，北京城“一核一主一副、两轴多点一区”，相信，北京会成为更繁华、更美好、更包容的城市，让世界为之赞叹。

希望梁公泉下有知，能稍感欣慰吧。

你对梁思成了解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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