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佳：对中国金融监管部门主要职能定位的思考

对中国金融监管部门主要职能定位的思考

何佳  2022.01.14

       在建立中国金融体系的过程中，金融监管部门发挥了重大的作用。但是随着我们对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理解越来越深入，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资本的特性和行为规律开始有些理解，我们有必要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金融监管部门的主要职能定位重新加以审视。我这里指的金融监管部门主要是一行两会，也许也要包含地方政府的金融监管局。我的思考肯定很粗糙，只希望这个思考起一个抛砖引玉的作用，望理解。我的主要思考就是：第一，金融监管部门的主要工作就是为实体经济服务，金融稳定的事情是金融监管部门想做但是又无法完成的工作，应该有国家最高层面来解决；第二，金融监管部门在为实体经济服务的过程中，尽可能地不要去碰历史问题和已经存在的框架，要通过金融市场和金融产品做增量。金融监管部门在培育和发展金融市场和金融产品的过程中发挥前瞻和引导作用。

       在发达经济国家，一般而言，金融监管部门的职责，一是要维护经济的稳定运行，二是防范金融危机。在发达国家尤其是美国，金融危机并不常见，1930年算一次，2007算一次，其他的只能算是调整和波动。基于这个理解，那里的监管部门的主要定位其实也是维护经济的稳定发展，当然也有维护股票市场或者维护股价的稳定运行，但是维护股票股价的稳定也是为了维护经济的稳定运行。

       我们搞社会主义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其特殊性是不言而喻的。基于我提出的中国金融体系的主要矛盾，我得出了我们金融体系从本质上就是不稳定的，而这个不稳定性靠金融体系内部包括金融监管部门是无法解决的推论。我们能做的就是金融体系不要出大问题，这就是中央讲的金融稳定的意思。在这个意义上，中央提出金融稳定是整个国家稳定的一部分和金融安全是国家安全的一部分，这是一个国家战略目标。因此金融稳定这个任务只有在国家最高层面才能完成。经过40年的实践，尤其是最近看到的反对资本无序扩张，反对平台经济垄断的行动足以说明我们的理解是正确的。理解这一点是重要的。

       这几年中央反复强调的金融为实体经济服务的成效应该说是不尽人意的，一方面是金融机构能力有限，另一方面可能就是我们的金融监管部门还没有完全理解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维护经济稳定运行或者就是为实体经济服务。金融监管部门还是常常把自身不可能完成的金融稳定任务当作最重要的工作去做，有的时候，结果就是使得实体经济发展受阻，人民群众的财产收益回报下降，结果加剧了金融的不稳定，还是要国家来擦屁股。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实践中，我们的金融监管部门对金融危机的真正含义还是缺乏理解，常常把资产价格和大宗商品价格的大幅波动，高负债或者高杠杆就误认为是金融危机要来了的标志，然后就采取措施去灭火。

       我20年前曾经在中国证监会待过，在一行两会还是有些朋友的。他们有时会抱怨，说他们去年干的事和今年干的事常常是相反的，一会儿推金融创新为实体经济服务，一会儿又要干强监管的事情，年复一年的忙，也不知道做了什么贡献，如果级别还上不去，那就一辈子都在白忙活了。我安慰他们，大家都彼此彼此，有一首流行的《时间都去哪儿了》的歌曲就是描述我们的工作和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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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在渐进性改革的过程中逐渐形成和发展的，我们的金融体系也是在渐进性改革的过程中逐渐形成和发展的。很多事情在开始阶段是无法预计的，也是无法做所谓的顶层设计的，再加上我们也缺乏经验，很多时候我们是走着走着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某个地步。例如，房地产业帮助我们从1998年的亚洲金融危机走了出来，后来却由于高企的房价又变成了阻碍我们经济进一步发展的原因；资管业务也曾经给老百姓带来了很多财产性收益，但是后来由于大量资产业务是在银行的表外运转的从而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影子银行。依据2007年全球金融危机的教训，影子银行是具有很大的风险的；同样地方政府债务和地方政府融资平台推动了地方经济的发展，但是随着地方政府债务规模的急剧增长以及地方政府投资高收益的不可持续性，由此产生的风险也令人担忧。

从目前来看所有这些积累的风险，基本都表现为资产的流动性风险以及资产与负债的期限不匹配，当然还有资产收益的可持续性问题。为了解决这些风险，监管部门就出台了各种政策，规定了各种红线，对企业和金融机构做了很多投融资的限制。监管部门的主要思路就是对现有的架构大卸八块，试图重新塑造新的框架。这也常常被称为精准拆弹的措施。应该说这种解决方案，对实体经济的发展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或伤害，例如，导致了2021年房地产业的断崖式下滑，导致了普通人没有较高收益的可投资金融产品。

       事实上，除了用上述思路解决问题，我们应该探讨其他的办法来解决我们的问题，这也是我们常常说的通过做增量来解决存量的问题。这个方式是我们在中国40年的改革开放过程中行之有效的办法，也是屡试不爽的办法。具体到资产与负债的期限不匹配的问题，典型的安排就是通过金融衍生品，尤其是互换合约来解决。这个安排的好处就是不需要对现有的框架大卸八块，甚至对现有的框架以及存量碰都不用碰，只做增量就行。互换合约，尤其利率互换合约在金融场外衍生品上是大行其道，占据了大量的市场份额。这个产品也是一个成熟的产品，我们国内金融机构也很熟悉，也有能力开展这方面的业务。

       利率互换起源于解决银行资产负债期限不匹配的问题。通常银行的资产负债期限是由银行的业务确定的，其资产负债期限不匹配是天然的，这也是为什么银行在本质上是脆弱的根本原因。早期的解决办法，就是尽可能地保持客户需求，通过金融产品的买卖和调整客户来调整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但是这种做法，还是会对银行的业务造成一定的影响，主要是客户的流失和收益的减少。以下我们讨论银行的资产端期限比负债端期限要短以及银行该如何调整的情况，用银行的术语就是资产利率敏感的情况：1. 如何仅通过资产方的调整来降低银行的资产利率敏感性？银行可以售出浮动利率资产，购入固定利率资产。然而浮动利率资产大多是优惠利率商业贷款，打包出售这些商业贷款非常困难。银行也可以把企业优惠利率贷款改为固定利率贷款。但是如果借款人喜欢浮动利率贷款的话这个策略也不太可行。银行也可以停止发放贷款，而改为购买固定利率资产，如国债等。但是在购买国债方面，银行并不具有竞争优势，银行的优势是在发放贷款；2. 如何仅通过负债方的调整来降低银行的资产利率敏感性？银行可以将固定利率负债转为浮动利率负债。这些固定利率负债主要是长期固定利率的定期储蓄。如果银行宣布停止发行这些产品，则意味着其不能满足客户的投资需求。如果银行想增加它的浮动利率债务时，只能通过同业市场拆借，这会增加它的融资成本。银行对存款人的负债可以由存款保险制度进行保险，但其在货币市场上的负债则没有保险。从货币市场举债的策略会由于资产保险的缺乏而增加其边际利率成本支付；3. 如何通过资产和负债双方的调整来降低银行的资产利率敏感性？银行可以通过借入浮动利率资金来购买固定利率资产。例如，银行可以在同业市场借入浮动利率资金用来购买国债。或发售更多的浮动利率（或短期）定期储蓄产品融入资金，向企业发放固定利率贷款。这样银行就同时增加了短期负债与长期资产，在不影响原有业务的同时，也不需要使用自有资金来进行操作，银行只是再次发挥了中介作用。这样针对性的调整能够使新业务的利率期限结构与原有结构相反，从而起到风险对冲的作用。总之，这些交易功能相当于一个银行支出浮动利率而获得固定利率的互换。这正是互换作为组合投资的含义。

       银行一般希望要在保护本金的同时获取合理收益，同时部分投资要具有良好的流动性，以满足银行在特殊情况下对现金的需求。为了在不增加银行资本金需求的情况下实现上述目标，上世纪80年代中期，互换合约开始出现。银行运用利率互换合约可以提供客户需要的产品，之后再对净余额进行总体调整，从而使银行的借贷收益最大化。当然，大量使用利率互换也有潜在的风险，互换是很多投资者不一定熟悉的金融工具，掌握它需要比较高超的财务和定量分析技术，很多投资者很难搞清其中是否有隐含的风险。

       总之，运用互换合约就是在不改变银行存量业务的情况下，解决了银行资产负债期限不匹配的问题，并且提高了收益。这对于解决我们经济体系中的问题是有很大的借鉴意义的。我们在本节开始提到了几个资金池的问题，即资管业务资金池，房地产行业土地资金池等，我们在解决围绕这些资金池流动性和资产负债期限不匹配的问题时，我们应该尽可能地不去触碰现有的架构，尤其是不要对这些框架做大卸八块式地改造。我们要通过增量，例如使用资产证券化、运用互换合约等方法去解决问题。这样做的好处就是既解决了问题，又维护了经济的增长，也就是最大可能地服务了实体经济。如果按照这种思路办事，2021年房地产业断崖式下滑的情况就不会发生，2022年稳经济任务的压力也不会那么大，我们也就可以腾出手来更有效地调整经济结构。治大国如烹小鲜，治理金融问题也应该是如此。当然这些资金池的问题是否就要那么急着去处理，是否处理这些问题就和防范金融危机相关这是一些值得另外讨论的问题。

何佳，中国第一个FMBA项目创始人，南方科技大学金融系创始人。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金融学博士，上海交通大学计算机与数学双硕士；现任山东大学讲席教授，浙江大学求是讲座教授，上海北外滩金融研究院院长；曾任中国证监会规划发展委员、深交所综合研究所所长，香港中文大学、清华大学双聘教授，南方科技大学领军教授，信熹资本董事长。先后担任中投证券、中信证券、东英金融、同方集团、天津银行、君实生物、每日优鲜等境内外多家上市公司独立董事；曾作为知识青年到北大荒屯垦戍边，并被推荐进入黑龙江大学数学系学习，毕业后分配到地质部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