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维提出问题，降维解决问题

      早年我是学习数学的，后来学习计算机科学，再后来学习金融学。最早学习的影响一般会大一些。我的数学老师的一句话让我受益匪浅。他告诉我在数学上要取得成就，你要么有高观点，要么有高技巧，如果两者皆有，你必然可以走遍天下。用我现在的理解来解释，所谓高观点就是能够升维提出问题，高技巧就是能够降维解决问题。作为数学专业的学生，我们最关注的不是已经解决的问题，或者称之为定理的东西。我们关注的是人们是如何提出问题的，以及他们解决问题的方法或工具。这会帮助我们有能力不断地提出新的问题并且有能力解决之，并且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创造出新的工具。

      在大学一年级我们理解了初等数学和高等数学的主要差别，即高等数学的维度比初等数学要高。而这个增加的维度可以理解为是时间，是动态思维。与之类似，我们的老祖宗提出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也是朴素且深刻的。我们也可以把初等数学与高等数学的差别理解为从有限到无限的差别。数学专业最重要的基础课是数学分析，在这门课程的学习过程中，我们充分地享受了从有限到无限的奇妙过程。很多在初等数学里很难的问题，用高等数学的方式去解决就易如反掌，这就是典型的降维打击。詹姆斯·卡斯写于三十多年前的一本书，《有限与无限的游戏》，如今这本书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凯文·凯利在读完这本书后，觉得这本书改变了他对生活、宇宙和其他一切事情的看法，即有限游戏和无限游戏是两种不同的游戏。理解了这两种游戏，就解除了他做决定时的犹豫。简单地说就是：总是选择无限的游戏。一些人可能没有意识到在有限游戏以外还有无限游戏，所以总是过度焦虑，其实换一种思维，如果游戏永远在继续，就不会焦虑了。

      早年在沃顿读书时，我的博士微观经济学有两门课程，Econ701和Econ703，Econ703授课老师是Prof. David Cass, 他创立了经济学中的代际模型（overlapping generations model)。在经济学教科书中，一个最重要的结论是，竞争性均衡一定是帕累托均衡，隐含一切交给市场就好的涵义，但这个结论在代际模型中就不成立。在不涉及太多的讨论的前提下，我们可以说这种差别是市场参与者有限和无限的差别。在教科书里的模型中，市场参与者是有限的，是静态的。而在代际模型中，由于一代一代往下传，市场参与者则是无限的。如果按照凯文·凯利的判断，我们也许更应该相信代际模型，对初等经济学教科书的结论不要过度迷信。这也是我早年在沃顿读书时的第一个收获。Prof. David Cass讲课非常风趣，烟瘾特别大，课程中间休息时，就在教室外面拼命地抽烟。顺便一提，我的Econ703期末考试得了70分，是A+。

      我们这一代人都有过一段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经历，也深受毛主席很多伟大著作的影响，尤其是“矛盾论”、“实践论”等。中国金融体系异常复杂，寻找中国金融体系的主要矛盾是提出和解决中国金融问题，维护中国金融稳定的关键。我提出的中国金融体系主要矛盾就是金融问题的全局性和中国渐进性改革的局部性之间的矛盾。下一个自然的结论就是这个主要矛盾将长期存在，这是依靠金融体系自身的力量无法解决的。解决问题的办法应该是在金融体系之外，例如反对资本无序扩张的政策，坚持金融服务实体经济的方向等等。整个提出问题和分析问题的过程，以及解决问题的做法，都体现了升维提出问题，降维解决问题的思想方法。仅仅考虑如何优化金融体系的结构，提高直接融资比例，如何进一步加强金融和科技（金融科技）以及监管和科技的融合（监管科技）也许在局部有用，但是这显然是解决不了我们的根本问题的，也不能够真正维护金融稳定的大局，因为这些都是在金融体系内部解决问题的思考。

      京都协议和碳排放交易是解决人类生存问题的重大举措。而这个问题提出和解决都与一个重要人物——Prof. Graciela Chichilnisky密切相关。她是一位智利犹太人，很是传奇。据说她18岁生养孩子，没有上大学，但是此后一举拿下MIT的数学博士以及加州伯克利大学的经济学博士。她还不断地创办公司，并且还是一个女权主义者。

      以上是她在1994年分析碳排放问题论文中的一张图表。她从产权问题出发去考虑问题，尤其关注发达国家的私人产权与发展中国家的公共产权差别问题。由于发展中国家的产权是公共产权，发达国家产权是私人产权，于是发展中国家可能会过度开发能源，并以较低的价格出口到发达国家，这也是导致发达国家过度消耗能源的一个重要原因，从而会加剧碳排放。虽然问题是由公共产权造成的，但是谁也没有能力去企图解决产权问题，尤其是把发展中国家的公共产权改变成私有产权。因此解决碳排放问题必须绕开产权问题，另辟蹊径。她给出的解决方案就是私有化全球公域（Global Common），并以此来代替产权私有化。或者说，不是去私有化森林和矿产，而是去私有化和交易使用大气层的权利，而大气层正是碳排放的储存场所。这里提出了一个新的而且是重要的概念PPP（Privately Produced Public Goods）, 就是指那些个体生产的，但是并不是和其他商品竞争的，公共消费的产品。例如，尽管我们每个人私下向大气层产生排放不同数量的二氧化碳，但是大气层却是由我们共同使用的。于是这就推动了一个金融创新，创造了一个交易PPP的使用权的金融交易市场。这个金融创新可以用来帮助和缓解二氧化碳排放危机。由于这个金融创新可以使得环境保护和相应的交易利润同时实现，因此这种金融创新是可持续的。她在最近的一本书里，又提出从大气中回收二氧化碳也是一个解决问题可行的办法，因为既有技术可以实现，在回收过程中企业又可以获利。我们在实现碳达峰和碳中和的过程中，也许也需要用这样的思想方法去探索更好的且可行的方法。另外一个关于PPP的重要例子就是知识（Knowledge）, 知识也是个体创造的但由大家共同使用的，目前我们的知识付费市场也很活跃。PPP的交易市场和以前的商品交易市场是完全不同的，但是新经济需要这样的市场，也需要相关的金融创新。引入PPP概念和相关的交易可以看作又是一个升维提出问题，降维解决问题思想方法应用的重要例子。

      真正的原创可能是源自升维提出问题，降维解决问题的过程。希望这个说法对年轻学生有用。在金融创新方面，我们确实需要这样的思考。例如在粤港澳大湾区，面对一国两制的政治制度这面墙，为了金融的跨境流通，我们在这面墙上打了很多洞，例如沪港通、深港通等等。但是最根本的，还是要想办法绕过这面墙。而这个过程一定是升维提出问题，降维解决问题。我们也需要多构造前面提到的PPP市场，用来解决我们面临的各种问题。

      一个月前我和一位国内大学校长聊天。校长告诉我，他目前主要考虑的是在当前这样一个百年不遇的大变革，一个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科学技术全方位的大变革中，大学应该如何办。校长还问我，在这样一个大变革中，金融又会如何发展？校长太厉害了，我如实告诉他，我真的没有怎么想过这个问题。但是现在应该思考了，大概还是采用升维提出问题，降维解决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