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教师这一年:有的年薪百万,有的只是“背景板”
2020年,在线教育热是显而易见的。数以亿计的中小学生涌到线上,坐在屏幕前度过了长达几个月的学习,同时也将K12在线教育彻底引爆。
紧接着,数以百亿计的营销费用砸进写字楼的电梯里、地铁公交车上、微博抖音,甚至奇葩说、B站跨年晚会、乘风破浪的姐姐2等各种大热综艺节目中。它们循环洗脑式播放,都在告诉你一件事,网课成为疫情时期的受益者。
截至2020年10月,光是新增的在线教育公司就达到8.2万家。而相关数据预测,中国在线教育市场规模达到4858亿元,用户超3.51亿。
广阔的市场不仅吸引着玩家,也让资本在2020年服下一剂兴奋药。根据IT桔子公布的一份数据报告显示,2020年中国在线教育共发生238起融资,融资总额达到历史高位,超过1000亿元,比前四年的融资总和还要高。
在这一切喧嚣和热闹之中,身处舞台中央的老师们,却因处在不同的位置,感受到了来自不同方向的风。
大平台的主讲老师们过去一年成为“明星”,高薪名师层出不穷,他们综合素质突出,迅速将职业规划落地,锻炼出自己的个人特色,在网课上站稳了脚跟,受到了认可。
处在夹缝中的辅导老师感受到的是更为现实和逐利的一面,他们周旋在主讲老师、家长、学生和平台之间,被续报、转化和24小时的随时响应钳住,围绕着家长做“贴身服务”,成为这条工业流水线上的螺丝钉。
还有那些无所适从的公办学校老师,他们被迫暂时从线下转到线上,他们发现坐在电脑屏幕前,自己无法再抓住学生了,也得不到一些家长的尊重,未来仍希望做回一个线下老师。
“线上老师更像是艺人”
“大家看《隐秘的角落》了吗?里面提到笛卡尔的故事,说他给公主写了一个方程函数,但其实笛卡尔当年不止在数学,也在物理上很有建树,比如就是他发现了动量守恒原理……”
这是刘钰恒一节物理课的开头,他对着电脑屏幕,从笛卡尔引入了他要讲的高中物理。每节课,他都要想办法让自己的课程变得有趣,吸引住屏幕后边的学生们,有时候用历史故事和自己以前积累,有时候是当下新闻热点。
刘钰恒自称是幸运的“小镇做题家”,两年多以前他从北大硕士毕业,拿到了一家头部互联网教育公司管培生的offer。经过一年多轮岗,定岗时选择了做主讲老师,如今27岁的刘钰恒已经做了整整一年主讲老师,现在他带着一个六七百人的高二物理寒假班。
在线教育疯狂,但想搭上这辆快车登上讲台做老师,几个头部在线教育公司已经把门槛抬得很高,像刘钰恒这样毕业于清北的并不少见。清北复交是门槛,985、211也是门槛,再往下的学校投简历时也就剩下辅导老师可以选。
进入行业以后,刘钰恒才发现,在线教育的老师并不只是老师,“其实跟互联网其他从业者很像,节奏很快,也要团队分工合作。”
最明显的一点是,在线教育在某种程度上非常依赖市场和广告投放。打开《奇葩说》,马东边敲木鱼边念着作业帮的广告词;《乘风破浪的姐姐》第二季里,那英给有道精品课读口播;高途课堂也在几个大热节目里冠名赞助;猿辅导则连续四年赞助《最强大脑》……
占领用户心智,抢夺潜在客户是过去一年在线教育的高频词汇。别以为背后只有市场部的人在为投放奔波,主讲老师、辅导老师全都被拉进这场热闹的争夺战,谁都不能“独善其身”。
有道精品课的名师李楠,2020年就有不少时间花在投放上。作为有道精品课高中物理组的负责人,李楠背后有一个完备的团队,其中也包括销售团队。销售团队会负责将投放在各大平台上的广告吸引来上公开课的学生,转化到李楠的系统班。
为了提升转化率,销售对课程要有充分的理解,这也需要李楠做很多工作。他频繁地在全国各地出差,去给当地的销售团队做培训,“我怎么组织一个公开课,这个课底层的逻辑是什么,这些我都要给销售的同事讲清楚,让他们理解这个课强调的是什么,跟我配合把我的课程销售给我的学生。”
最开始,李楠是不理解的。“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觉得我不是一个老师吗?我为什么还要跟用户介绍我的课程好在哪?我上完课,你听不懂去找其他老师,就跟很多清北毕业的一样特别傲娇。”
直到后来,李楠才意识到进入一家互联网教育平台后,主讲老师只是站在最前台而已,老师的背后由一个庞杂的系统支撑着,你必须要做自己课程的产品经理。
从事在线教育几年,他发现这两年随着直播技术愈发成熟,线上老师越来越像MCN机构培训的艺人一样,看似单打独斗,个人属性强烈,实际上身后有一个军团专业作战。
新人刘钰恒更是发现1小时的课上下来,背后凝结着整个团队的心血。比如一堂公开课,需要运营提前去安排相关课程和物料;主讲老师上完课之后,前端的辅导老师要在电话和微信上与学员交流上课反馈,保证转化率;引流进系统课后,后端的辅导老师则要盯着续保率,不断地跟群里的家长打电话问清他们对课程评价,以及搞清楚为什么有人不续保、用各种话术说服继续报班。
过去,老师一直在社会的塑造中是一个清贫而受人尊敬的工种,资本的涌入也给这份职业镀上了一层金。各大公司都给出了优厚的报酬,比如应届生25万元起,表现好、经验丰富的能拿到50万元以上,拥有个人IP能力的网红名师年薪则用百万作为单位。
优厚的待遇,不得不承认一定程度上冲淡了工作带来的疲惫感。尽管常常上课到半夜11点多,睡觉时已经是一两点,但不管是从业多年的李楠,还是职场新人刘钰恒,他们都对未来信心满满。
李楠一直坚持自己要保持年轻,做好护肤,拉近跟学生们的距离。刘钰恒的小秘密则是:“我不在我的介绍里写任何关于年龄、毕业时间的信息,因为很多家长可能还是喜欢经验丰富的老师,年轻算不上是优势。”
小刘去年从合租房中搬出,整租了一间开间,虽然房租翻了倍,但他觉得很满足:再也不用担心跟室友互相打扰了,可以在家安心搞事业。
但除了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主讲老师,在线教育的“理想”红利也还未波及到底层,为续报、转化率折磨的辅导老师们的这一年过得则更为社畜。
“没人能干长久”
作为一个普通本科毕业生,王晓在就业时选择了去在线教育公司做辅导老师,坚持了10个月后她离开了。
首先是钱并不好赚。辅导老师拿着互联网公司最低的薪酬,续报做的不好到手三千多,绩效不错五六千,有的平台也能拿到近万元。
但这也都是无止境的加班换来的。业界有总结,称在线教育机构对辅导老师有5个“率”的考核,分别是完课率、续费率、扩科率、退费率和作业提交率。
为了达成这些指标,辅导老师需要“24小时待命,督促学生写作业、给他们答疑、回复家长的疑惑,续班期就是打一整天电话。”王晓透露,一天打40个电话后,就有可能被封号,主管会告诉你要用微信电话打,而微信很多家长根本不会通过。
打电话曾让她感到压力很大。“主管会一直传导一种紧迫性给你,他会说别的人数据比你好哦,大家都在一直打哦,不接的电话一直打打到对方拉黑你为止。”王晓意识到,与其说是老师,这是一份销售的工作。
“这是一个完全的服务行业。”王晓说,要放下姿态去“舔”家长,每次打电话前她都要给自己一番心理暗示:我们的老师是最优秀负责的,课程设置最科学,快来上课吧!
王晓的工作时间跟普通上班族几乎错开,从下午1点开始,到晚上十点多下班,忙的时候十一二点走。寒暑假忙的时候,有时候要在公司待上15个小时。这样上班不到一年,王晓发现自己跟朋友聚得越来越少,有时候精神衰弱,而扛不住几个月就离职的也大有人在。
办公室福利好,有不停供的零食、有食堂、还有健身房,但这些在加班面前,都是老板下的障眼法,王晓直到离职都没去过那间健身房。
在这样的高强度之下,辅导老师的流失率很高。“我听说有公司宣传自己员工平均年龄23岁,其实很大一部分就是辅导老师都是应届生,也基本干不长,所以平均年龄低啊。”她说,当时跟自己同期进来的5位,她走的时候就只剩下了一个人。
最后让王晓决定离开的,并不是因为太累,而是她看不到未来。这样卖身体的工作,总归是吃青春饭,年纪大一点之后,熬夜还能熬住吗?加班还能一直持续吗?工资一直不涨上去自己能接受吗?一连串自问过后,王晓离开了。辞职后,她的计划是准备公务员考试,选择更稳定的生活。
在寒假脚步逼近的时候,各大在线教育公司们又开启了一轮招聘计划,仍有很多辅导老师加入进来,见证这个行业的迅速崛起。
裹挟着向前
在线教育领域,除了清北毕业的名师,更多的是被行业裹挟着往前走的人。比如曾经主要做线下教育的老师,因为疫情,不得已转战线上。
李欣欣是新东方的一位英语老师,她之前主要做线下一对一的教学,自2020年5月之后,她的课程全部搬到了线上。这样上了半年多,她说除了早上能起晚点,身体各部位却陷入全面疲惫,眼睛疼、喉咙疼、脖子疼、连腰也疼。
图/视觉中国
最让她头疼的还是上课效果。“坐在屏幕前你抓不到孩子,有时候家长还会坐一旁指手画脚。”李欣欣说课程搬到线上后,上课模式变了,家长动辄就旁听,让她的上课过程常常弥漫着一种压力,孩子有,她也有。
比如以前一堂课除了老师讲,也需要有学生做题练习的时间。搬到线上后,有部分家长参与进来后,看到这种安静的做题情况时,就会突然说话:“老师,是网断了吗?”李欣欣感到被冒犯,她察觉这样的家长对自己毫无信任感,1个小时的课最好是从头说到尾,不然属于偷懒。
各大平台的争夺,让家长成为这个链条里最核心的资源。李欣欣发现过去一年里,教的很多学生忙着上网课上到天昏地暗,不止上着自己的课,还有家长报的作业帮、有道精品课、掌门一对一等机构推出的9.9元试听课。“身边的孩子都在学,家长也焦虑啊,不能比别人少上什么。”李欣欣说。
家长不愁有选择的情况下,教育机构老师的园丁色彩进一步被稀释掉。李欣欣曾经听到,有家长报上课后理所当然地说:“我们交钱了,x老师给我端茶倒水也是应该的。”
“教育机构的老师更像是服务者,家长对你跟学校老师的定位是不一样的,不是特别能受到他们的尊重。”李欣欣说。
在线教育热闹非凡之时,俞敏洪泼了一盆冷水,他表示,当前在线教育明显过热,投资者也不理性,“未来,教育行业必定是线上和线下平分秋色的局面。”
身在新东方大本营的李欣欣坦露,2020年日子不好过,往年教师节送的购物卡和零食礼包取消了,绩效奖金取消了,年终奖也没发。跟动辄几十万年薪的互联网教育公司相比,李欣欣的收入算是低的了。即使如此,李欣欣称自己以后也不会考虑线上,未来她还是想以线下老师为主。
疫情的影响下,很多线下的教育景被迫转入了线上。在这场轰轰烈烈的线上教育大战中,部分人成了名师,宛若明星,收入动辄数百万,挣得盆满钵满。但更多的人是不适应,或者学历背景不够优秀,最终成为了在线教育火热的“背景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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