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带福建,但又不能吃

百家 作者:果壳 2021-02-16 19:57:34
一直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福建柏的情形。那天下着小雨,我和几个队员在昏暗的密林中做考察,看到一块石头上,有一条褐色的东西。第一眼,我们并没有认出来那是啥,准确地说,甚至没有看出这是动物还是植物。眼前趴着的好像是一群幺蛾子,一个接一个排成了长队,有两对褐色的翅膀,上面还有白色的斑纹,有位爱好昆虫的队员都已经快要给它鉴定到属了。


气氛一度陷入尴尬。在一阵沉默之后,有位队员鼓起勇气,拿登山杖戳了戳这队蛾子……“蛾子”镇定自若,不为所动。最后有人忍不住了,直接动手把它们捡了起来,大家终于发现,这只不过是一根枯掉的枝条。抬起头一看,这根枯枝的主人,一株青翠的福建柏,正悄悄俯视着我们这一番闹剧。


对生的鳞叶和白色的气孔带组合成了蛾子 | 南门野客

会假装蛾子的独苗 

福建柏是一种裸子植物。裸子植物的种类并不多,全世界加起来也只有一千种左右,还不如人家菊科一个属,但内部关系却有点混乱。


比如松、柏、杉这三位大家心目中裸子植物的代名词,它们原本可以分别代表松科、柏科、杉科,但仔细一看,会发现杉科里面有个水松,铁杉、冷杉等几个“杉”又是属于松科的,而红豆杉、南洋杉的关系又走更远了。近年来的研究又把杉科并入了柏科,于是柏科下面也出现了一堆杉树,混乱程度又进了一层。


某种冷杉,虽然叫“杉”,却是松科的植物 | 含笑


幸好,我们今天的主角福建柏,虽然长得像幺蛾子,但是在分科这事上,没有闹出啥幺蛾子。它是坚贞不渝的柏科成员,独占一个福建柏属,是这个属的独苗。


和许多别的“柏”一样,它的叶子是鳞状的,我们看到的“蛾子翅膀”,其实就是它对生的鳞叶;而那些白色的花纹,则是它叶背面的气孔带,这种白色的气孔带普遍存在于很多裸子植物身上,比如杉木、红豆杉等等的叶背都有。


红豆杉科的穗花杉,叶背面也有明亮的白色气孔带 | 含笑

我的一个植物学家朋友 

福建柏的属拉丁名是Fokienia,很显然和它的中文名一样,也是福建的意思。这个写法大概来自于韦氏拼音,我个人认为不太可能来自于闽南语,否则这个单词肯定会变成H开头(福尔摩斯:啊嚏)。


福尔摩斯:仿佛有人在背后说我 | Sidney Paget / Wikipedia


而福建柏的种加词hodginsii,则是来源于福建柏的模式标本采集者之一的霍金斯(A. E. N. Hodgins)。霍金斯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香港的一艘货轮的船长,常年在中国东南沿海地区活动。出于兴趣爱好,他工作之余也经常会在港口附近爬个山采采植物什么的,然后送给他的一位植物学家朋友,邓恩(Stephen Troyte Dunn)。


邓恩是英国人,任职于大名鼎鼎的邱园,当时被派驻到香港工作。邓恩在香港期间,发表过许多来自中国的新物种,其中最有名的是红花羊蹄甲Bauhinia blakeana),也即是被称为“洋紫荆”的香港区花。


邓恩1908年发表的红花羊蹄甲Bauhinia blakeana,后来被发现其实是一个杂交种 | 含笑


1905年,邓恩在福建南平采到了一种树的标本,可惜只有枝叶,别的啥都没有,不好鉴定。邓恩初步觉得可能是甜柏属(Libocedrus)的物种,但没能下定论。大约到了1908年,霍金斯在福州附近,帮邓恩找到了这种树的球果


对于裸子植物鉴定来说,球果是至关重要的,有了这个,就好办多了。邓恩确认,这是一个从未被描述过的新物种,将其发表了出来,还特别提到:好家伙,终于给我逮到个机会,能够用我哥们霍金斯船长的大名来给新物种命名了!


甜柏属的Libocedrus plumosa | Kahuroa / Wikipedia


一个正式的拉丁名合法发表后,一般就无法再更改了。霍金斯的名字会一直被记录在这种树上,流传千古。看,植物学家表达友谊的方式就是这么朴实无华。如果你能发表一个新物种,你也可以给它取上你朋友的名字,当然,取你自己的也是可以的。

看它的样子平平无奇 

不过,福建柏虽然拉丁名中文名都叫福建,而且最早也是在福建发现,但它并不是福建的特有植物。比如我第一次见到福建柏的地方就不是福建,而是在广东。


事实上,福建柏在我国南部好几个省区都有零零星星的分布,一直往南分布到越南。可能因为气候温暖适合福建柏生长,越南好些地方都发现了福建柏的古树种群,当地的一些少数民族还会把这种树视为民族神树。而今天日历背面提到的武光国家公园也在此列。


武光国家公园地理位置 | Uwe Dedering / Wikipedia


武光国家公园位于越南中部的河静省,靠近于老挝边界。2018年,科研人员在这里发现了好几百棵福建柏古树,其中有一株特别巨大,树高有30米,树干直径达到了2.2米,相当的壮观,推测树龄可能有接近1000年。一千年啊,什么概念,这棵树发芽的时候,越南还是北宋王朝的一个藩属国呢,整个社会的文化和制度,到处都是宋朝的影子。

对于人类来说,福建柏算不上一种特别“有用”的植物。它不能吃,也没什么药用价值;作为一种高大乔木,它当然可以提供木材,质量据说还不错,但相比于其他柏木,它没有什么过“柏”之处,产量又不稳定,具体应用很少;它也可以作为园林观赏树木,但造型上同样也并无太多亮点,虽说叶形特别,可毕竟cos蛾子这种事也算不上啥优点,实际栽培运用也很罕见。

福建柏:我只是平平无奇 | Zhangzhugang / Wikipedia


但对于福建柏来说,这种“没用”或许是一种幸事。福建柏虽然分布还算广泛,但整体上零零星星的,数量不多,被列入了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少一分用处,就可以少一分被人类惦记的机会。还是让福建柏静静地留在郁郁葱葱的深山密林里吧,就如同它守候过的这千年时光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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