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叶丹,是上海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妇科肿瘤科的一名医生。
日常的工作里,我总会接触到各种各样的肿瘤患者,恶性肿瘤占了大多数。
其中有一些人,可能经历了痛苦的治疗过程,但出院没多久就会复发,甚至去世。每次电话回访的时候,我永远不知道那头等待我的会是什么消息。
见过太多令人遗憾又无能为力的故事,我逐渐学会了平静接受。
对于那些可以预知结局的患者,除了专业诊断,我也会尽自己的努力,让他们在最后的时光,感受到来自医生的关心与温暖。
5 年前,我 20 岁出头,刚刚完成「医学生」到「医生」的角色转换。
在我眼里,医生和患者的关系很简单:患者来治病,医生负责治好病,就足够了。
小静是我独自接管的第一个病人,一个 19 岁的大学生。小姑娘个子不高,只有大约 1 米 6,留着一头长发,长相清秀。入院时,她身形很瘦,全身上下,只有肚子那里鼓鼓的——
她的肿块很大,有 7~8 cm,让肚子显得有些突兀。我们需要通过手术切除肿块,并且进行病理检查。
小静家在农村,父母都是农民,得知她生病才匆匆赶来医院。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在上海念大学,应该是父母的骄傲吧。手术之前,小静很是开朗,经常找我们聊天,和医生、护士的关系都很好。
她和很多小女生一样,喜欢吃零食。我每次去病房的时候,都能看到她的小嘴动个不停,看到我,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眼睛也眯起来,透出笑意。
住院的生活很无聊,她常常在走廊上散步,打发时间,偶尔看到我,还会悄悄走过来,打个招呼,然后塞给我甜甜的棉花糖。
我们医院的走廊南北通透,天气好的时候,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她的身影上。如果不是那身病号服和鼓起的肚子,看起来就是一个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年轻女孩儿。
19 岁、活泼爱笑、爱吃糖、刚刚考上心仪的大学,她的人生,应该才刚刚开始吧。
大约过了 10 天,小静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之后,病理结果显示:幼年性颗粒细胞瘤伴腹腔弥漫性转移病灶。
病情比想象得还要严重。她的肿瘤是弥漫性的,增殖速度很快,无法通过手术完全切除,需要继续进行放化疗。
而且,作为医生,我知道这种病化疗的结果通常不是很理想。换句话说,也就相当于被判了「死刑」。
小静的父母没有告诉她实情,也叮嘱了医生和护士。肿瘤,恶性,这对于刚刚成年的小静来说过于残酷。
大家尽量瞒着她,查房的时候也小心翼翼,只跟她说,尽快排气,早点出院,什么都不要想。
但小静还是变得有些沉闷,不再像以前一样开朗爱笑,也没有再出现在走廊上。
她总是虚弱地躺在病床上,蔫蔫地,没了往日的生气,气色一天比一天差,身形也一天比一天瘦。偶尔看到我,还是会微微露出小白牙,但眼睛里已经不会再透出笑意,而是多了几分伤感和无助。
我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但因为工作忙,病人也多,没太放在心上,也无暇在她身上投入更多的时间,只觉得她可能是经历了一场大手术,需要一段时间来恢复。
小静又在医院住了一周,预约好下次化疗的时间,就准备出院了。出院前,她送给我一张贺卡,特别叮嘱我,要等她离开之后再打开。
本来就不高的个头,此时已经瘦得像根竹竿,估计连 80 斤都不到。
老天爷可能就是这么不公平,这么阳光灿烂的女孩儿,却过早地体验到了人生的残酷。
繁忙的工作容不得我有更多惋惜。感慨过后,我很快就投入到下一个病例中,她给我的贺卡也忘在了一边。
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一个医生应尽的责任。除了帮她治病,更多的,我也无能为力。一周之后,我正要去查房,恰好在走廊上遇见小静妈妈。
我赶紧朝她走过去,想要问问小静的情况,却惊讶地发现,她的面容苍老了很多,看上去有些疲惫。
当时,我还没意识到什么,觉得可能是女儿的病给这个家庭造成了太大的打击。
妈妈却告诉了我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小静在出院回家的第二天,自杀了……
我一下子怔住了,动了动嘴唇,想说一些劝慰的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逝去的年轻生命面前,一切话语都显得多余而无力。
直到这时,我才猛地想起那张卡片,匆匆告别小静妈妈,回去把卡片翻了出来:
「感谢叶医生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和鼓励。我看到你之后,本来以为看到了希望……但我也可以接受现在的结果……希望你以后的路越走越宽……」看到卡片我才想到,尽管家人和医生都在隐瞒,但小静或许已经猜出了自己的病情。
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姑娘,没有什么社会阅历,在最绝望的时候,只能用最极端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痛苦。
我做了医生该做的一切,但小静还是以如此残酷的方式离开。这应该算是我的失职吧。
我自责了很久,那半年里常常做噩梦,甚至有些神经过敏。
如果平时更细心地观察小静,多和她聊聊天,是不是就能及时地给予关心和帮助?
如果我及时打开了卡片,发现了她的异常,是不是故事就会有另外一个结局?
工作还是很忙,但我会在繁忙中抽出一点空隙来,和病人聊聊天。查房、诊疗、术前签字……我不放过每一个和病人接触的机会。聊病情也好,唠家常也好,我不再像之前一样冷冰冰地告诉病人要做些什么,而是开始了解他们的经历、背景、对病情和手术的想法。常常有病人觉得烦,笑着说:「哎呀,小叶医生怎么这么啰嗦呀!」有时我也觉得自己啰嗦,但内心深处,其实是害怕小静的事情重演。
逝去的生命无法挽回,我能做的,只是在下一个「小静」出现时,能够及时发现,并且提供帮助。
那是个时髦的上海老阿姨,一年前诊断出了卵巢癌,晚期。她治疗后没多久就复发了,只能再次进行手术和化疗。
化疗之后,顽固性呕吐、食欲欠佳、全身酸痛等各种副反应一齐袭来,曾经妆容精致的阿姨一下子像老了十几岁,脸上皱纹深深。
我注意到,她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来医院,总是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显得有些落寞和孤独。
工作之余,我常常陪她聊天。她会给我看自己年轻时的照片,也会说起当初老伴追求她的美好回忆。
我认真地听着,偶尔搭句话,陪她度过化疗的日子。在这种时候,也许有人陪伴就是最好的心理安慰和情感支持。
阿姨开始积极配合治疗,病情控制得很好,状态也逐渐恢复。重新化上精致的妆、戴上酷炫的假发,她又变回了那个时髦的上海阿姨。
每次来医院化疗,她都像回娘家一样开心,也会像长辈一样关心我的「人生大事」:「小叶什么时候结婚呀?什么时候生孩子呀?」
今年年初,我做了一个手术。脱下白大褂,换上病号服,躺在熟悉又陌生的病房里,听着医生和我沟通常规流程、手术风险、注意事项,我也变成了一名病人。
面临未知的手术,失去了主导权,被动地躺在病床上,即使是在自己工作的医院里,我也常常被脆弱和无助包围。这种时候,医生护士一句简单的关心和安慰都会让我觉得舒服很多。
他们需要的不是一条条僵硬的指令,而是有温度的关怀。毕竟,每一个病人都有血有肉,而不是出现故障的机器。
后来,我去考了心理咨询师的证书,希望在之后的工作中,可以给予患者更多、更专业的帮助。
透过病历上冷静克制的记录,一个个真实的「人」渐渐浮现出来,我开始看到病房里痛苦的泪水和无奈的叹息,看到患者的情感和心理需求。
我知道,通过在医院这短短几天或者几周的交流,不可能和病人成为朋友。我只希望可以更多地关注他们,陪伴他们,让他们在遭遇疾病的打击时不再孤立无援。
后来的工作中,我脑海里常常浮现出这 12 个字,映着小静弯弯的嘴角和爱笑的眼睛。
作者:叶丹。本文授权转载自丁香医生(DingXiangYiSheng),二次转载或合作请联系 health@dxy.cn。有温度、有知识、有态度。丁香医生,新一代大众健康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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