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情感商品在内，各种新鲜生意的钱路都走得越来越容易，其背后是持续开放和包容的电商平台。
也许有的人不愿意，甚至不能理解这种行为。但在现实中，的确有人需要来自陌生人的关怀，正如有人在游戏里找到慰藉，有人在音乐里寻求安宁。商家贩卖浪漫和温暖，互联网贩卖焦虑和孤独；情人节和双十一成为商家卖货的好时节，咪蒙凭着心灵鸡汤赚得盆满钵满。当代人在面对情感时是敏感而脆弱的。现代人空虚的情感世界，和面对情感问题时的无助，在聪明人的眼里，就是巨大的商机。以淘宝为首的电商平台，则为这样的供需关系提供了落脚的地方。有人卖晚安，有人卖表白，有人卖解决情感问题的方法……无论是以何种方式贩卖情感，他们从没有缺过买家。
在荒岛卖晚安的人
在淘宝上搜索“代发消息”，可以搜到很多传话类的店铺，代叫醒、代道歉、代表白、代祝福，看中的正是现代人缺乏面对面交流的勇气。大部分店铺看起来很冰冷，只写了收费标准和短信模板，玖妹的店大概是其中最有温度的一家。2012年，玖妹在深圳一家卖淘宝女装的公司工作。在快节奏的生活中，她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包括自己）和周围的人逐渐疏远。他们很难找到可以聊天的朋友，而内心深处又极度需要其他人的关怀。夜幕降临时，这种孤独感变得更加强烈。彼时，淘宝已经有了丰富的商品内容，除了服饰、食品、日用品等常见商品以外，也有大量稀奇古怪的东西，不乏无形的服务类商品。玖妹想做的，就是作为匿名的第三方，给孤独的人送去夜间的祝福。因为住在广州长洲岛上，玖妹给自己的店铺取名为“在荒岛卖晚安的人”。店铺的首页，挂着“你好陌生人”的招牌，贴着素雅的手绘画，玖妹还写了长长的介绍语。店铺一开始只有三件商品，售价1元、7元、30元，分别对应一天、一周和一个月的晚安短信服务，后来又加了365元的一年晚安服务。短信可以发给买家，也可以发给买家想说晚安却说不出口的人，玖妹给宝贝取名为“如果你找不到一个道晚安的人”。偶尔，玖妹也会在晚安短信里，加上几句话，可能是她在书里和网上看到的文字，也可能是她自己想分享给别人的话。玖妹从来不会过问买家的私生活，淘宝店铺订单是她和买家之间唯一的联系。即便如此，这种交易也可以从单行道变成双箭头。有一个长期买晚安的人，因为从来不回复玖妹的短信，玖妹叫他“石头”，后来玖妹收到了一张从乌镇寄来的明信片，署名就是“石头”。玖妹坦然地将这种晚安短信，理解成人们“假装不孤单”的手段。高达99.17%的店铺好评率也说明，多数人都在玖妹的晚安短信中，找到了真正的“不孤单”。另一类是树洞型店铺。购买后，买家会接到店家的电话，他可以尽情地向陌生的号码倾吐自己的心声，就像教堂里的告解室。有的店家只担任倾听者的角色，也有的店家会帮忙分析和提供建议。存在即合理。每个人有不同的调节情感的方式，这种陌生人的关怀式服务，满足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情感需求。二十年前，人们写信给《知音》，打电话到深夜电台，倾诉自己的痛苦和烦恼。如今，原先属于情感杂志和情感电台的受众，正式转移到了互联网上。互联网为陌生人之间建了一堵墙，又为他们的交流开了一扇窗。通过这个窗口，墙里墙外的人都在寻找陪伴。
“该怎么描述我要卖的宝贝呢？”
如果说玖妹是在为缺爱的人提供陌生人的关怀，那么雷宾就是在帮助有情人延长感情的保质期。2014年7月，雷宾正在杭州滨江高教园区工作。为了宣传自己的淘宝店铺，他在陌陌上发布了情感咨询的广告，并附上了店铺链接。很快，一位在附近上大学的女生找到了他。因为和男朋友闹矛盾，男朋友一气之下和她说了分手，无奈的她向雷宾寻求帮助。雷宾了解到，男生经常在高教园区附近的美食街买吃的，便让女生在特定的时间去美食街，又安排了两位同事假装和男生起冲突。不知情的女生看到此景，立刻上前保护男生，两人也自然而然地和好了。事后，二人才知道这是雷宾导演的一场戏。这是雷宾在解决情感问题时的惯用方法，在不干涉对方选择的情况下，为对方设计一个解开矛盾的机会。这个想法来自于冯小刚的电影《甲方乙方》。电影里，四个自由职业的青年，开办了一项“好梦一日游”的业务，在一天里帮助顾客实现自己的梦想。看到他们造了一个“爱情梦”，帮助屡次失恋的人恢复了自信，雷宾眼前一亮：这个模式也可以搬到现实里。当时，雷宾在一家社区大学旁听心理学，老师听了他的想法后，建议他先去淘宝上试试水。“反正开店也不要钱，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呗。”于是，雷宾在淘宝上创立了情感咨询的店铺，取名为“魔方事务所”。申请好店铺后，雷宾发了愁：“该怎么描述我要卖的宝贝呢？”那时是2013年，淘宝上关于情感咨询的内容还不多。雷宾决定先从倾听开始做起，收费为10块钱一次，不温不火地做着“垃圾桶”式的情感服务。经过几年的经验，雷宾总结出自己工作的四种类型：邂逅约会、求婚表白、分手复合、婚姻矫正。前二者占所有订单的15%，后二者占到85%。感情需要经营，尤其是步入婚姻殿堂之后。七成的客户都是婚后感情出了问题，找到雷宾也证明他们还不想放弃。雷宾说，他的工作就像是润滑剂，让情侣和夫妻之间的情感齿轮能更好地运作。和男性相比，女性对倾诉和被倾听的需求更大。雷宾的客户中，90%是女性。他还发现，多数情况下，女性更希望听到鼓励的话。如果是分手问题，比起“还会有更好的”，她们更希望听到“再想想办法”。雷宾也会根据情况，来决定是说“对方想听的话”，还是“对方需要听的话”。“并不是所有问题都可以被解决，但很多当事人无法解决的问题，在引入第三方后，解决的几率会有所提高。”这就是包括雷宾在内的情感咨询得以存在的理由。介入人们的情感世界，是淘宝上大多数情感类店铺的逻辑。社会学家伊娃·易洛思在《情感商品：资本主义时代的真实性》一书中，描绘了情感如何和消费品产生关系，并融合成“情感商品”互联网时代下，网络为每个人和外界世界建立了更多元的连接模式，也让人和人之间有了更多层次的关系。最典型的，陌陌和探探等陌生人社交平台的出现，以及欧美剧集的传入，改变了年轻人的社交模式和恋爱观念。情感双方的认识，不再依托于学校、公司或第三者介绍，交往和分手的代价不复存在。雷宾曾经接到过这样的案子，两人在交友软件上认识，“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一方想正式交往，另一方却觉得：“我只是想和你约个炮，你那么认真干什么？”以前，雷宾的咨询成功率能达到80%，现在顶多只有50%。“现代人的情感越来越复杂了”，雷宾笑得有些无奈。
开个店铺就可以赚钱
2006年，伊娃·易洛思第一次提出“情感资本主义”的概念，揭示了消费逻辑和情感之间的关系。几乎是同一时间，淘宝开始打造“万能”的招牌。在满足了顾客衣食住行上的要求后，商家也开始思考在人们的喜怒哀乐上做文章，真正承包一个人的全方位生活。同时，除了让买家有更多的选择，淘宝也希望给创业者提供落地的机会。有创意的卖家，能挖掘生活中隐蔽的需求点，从而创造出更多样的商品和服务。而淘宝也能从中获利，形成更丰富的电商生态。情感商品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这种非传统意义的货品，既有供求关系，又有人情味儿。卖家不用考虑供应链和物流，买家也不需要担心买到假货和中途损坏。2015年，雷宾提供“情感服务”的淘宝店铺引来了大量的媒体关注。短短几天，雷宾的店铺日流量从一百多激增到近百万。“就像特工电影一样，旺旺的叮咚声就没有停过。”凭借在淘宝上积累的客户和多年咨询经验，雷宾取得了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的资格证书，并在杭州成立了专业的婚姻咨询有限公司。从最初在淘宝上10元一次的小店铺，到现在咨询费300到3000元一小时不等的公司团队，对初中没有毕业就辍学的雷宾来说，可以称得上“逆天改命”。雷宾是先行者，也是幸存者，如今的情感生意可不好做。2015年，雷宾的店铺几乎没有竞争对手。到了2017年，网上起码有一千家类似平台，如今这个数字至少在三万以上。
同时，人们暴露在愈发纷杂的舆论和观点之下，对情感的认识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正如父母辈的人，大多数都没有质疑过结婚生子的必要性，而新一代的年轻人却更能理解独身主义和丁克家庭的幸福。
随之而来的是如何将这个领域专业化和规范化的问题。在网络上提供情感服务的门槛很低，甚至不需要任何资格证明。雷宾坦言，当时他进入这个行业时，也是零门槛进来的。“建个网站，开个店铺，就可以做事了。”由于行业的特殊性，客户不可避免地会透露一些个人信息和生活隐私，商家借此要挟的情况时有发生。也有的店家打了擦边球，做着不光彩的生意。解决这类弊端，既需要平台方的管理，也需要相关部门的制度监督。与此同时，以情感需求为核心的消费主义，不会停止迈进的脚步。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淘宝”
包括情感商品在内，各种新鲜生意的钱路都走得越来越容易，其背后是持续开放和包容的电商平台。虽然淘宝稳坐国内电商平台的第一把交椅，但在京东、拼多多、苏宁易购等综合电商和唯品会等垂直电商的围捕下，淘宝的先发优势正在消失。正如阿里巴巴CEO张勇所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淘宝。”低价爆款的时代已经过去，如今的淘宝想推的是生存需求以外的生活体验，追求的是“有故事的店主”和“有创造力的宝贝”。在现在的语境下，人们常说的“卖货”两个字，意义已经大不相同。淘宝直播改变了“卖”的动作，从图文贩卖变成了肢体表达；而“货”的定义也远超了传统意义上的商品，而是用多样化的商品和服务，捕捉顾客的猎奇心理和细小的需求。今年七夕，淘宝主播大叔在店铺里上了一个特殊的新品：代人打电话表白，而他会全程直播打电话的过程。有人拍下链接，让他打电话给自己的心上人，帮自己说不敢说的话；也有人守在直播间里，观看了全过程。直播的出现，将买家和卖家的距离拉得更近。除了货品质量、物流快慢和客服态度，卖家的人格魅力也成为拉动商品销量的重要指标。货是一样的货，经了薇娅和李佳琦的手，销路立刻就被打开了。种种迹象表明，对“货”的信任，转变成对“人”的信任。而内容电商的优势就在于，观众对主播的信任，可以直接落地到主播卖的货品上。比起普通直播平台，这种特殊形式的“打赏”，让主播数钱到手软，买到好货的观众也没有吃亏，发生的几率大大提高。
由此，店铺品牌变成个人IP，买卖关系变成人际交往，货物商品也变成人情世故——淘宝的领土再一次扩张，“人”成了其中的主角，情感的买卖也变得更加容易。
对买家来说，物质和精神的方方面面都被承包了：而对很多卖家来说，有互动和交流的买卖也是日常生活中的小插曲。2014年，玖妹在长洲岛上开了一家咖啡店，名叫半杯故事。虽然经营咖啡馆已经让她应接不暇，她也没有放弃淘宝上的小生意。“因为仍有很多人需要这种不经意的陪伴，更是因为我自己也需要被治愈”，玖妹如此解释自己坚持卖晚安的第六个年头。
后记
看到玖妹的店铺时，我刚结束一趟疲惫的出差。那天夜幕降临后，我突发奇想，在玖妹的店铺里买了一周份的晚安。接下来几天，我都会在晚上11:40左右收到一句“晚安”。某一条的短信里，玖妹写到：“白天也许是沉重的，就在夜里放下一切。”这些来自陌生人的关怀，躺在我只有垃圾广告和验证码短信的收件箱里，散发着淡淡的温度。
鹿晗 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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