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主宰了人类的生活，我们是否还应该继续下去？

“科学发现–工业应用–人类顺应（Science Finds–Industry Applies–Man Conforms）。”这是芝加哥1933年国际博览会的宣传语。在1993年出版的《以人为本的机器》（Things That Make Us Smart）一书中，我把这句话作为引语，并建议掉转其中的关系，改为“人类提议，机器顺应。”我参与开发了旨在降低科技的运用和理解难度的设计，并且我所遵循的那些原则整理演变成了一本书：《日常物品设计》（Design of Everyday Things）。而今天，它们被统称为人本设计。

然而，如果这些原则是如此强大和实用，那人类为何需要一再反复学习？为何每一个新生行业都必然重蹈前人覆辙？如今，我意识到，我的方法是错误的：我们只治标不治本，解决了症状本身，却未能攻破核心根本问题。显然，“人类顺应”这句话是以技术而非人类为中心，但我们没有发现，这个观点已经渗透了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

技术是第一位，而人类只能降级填补机器空白，我们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了这一范式。在它的要求下，人类的行为必须如同机器一般，永远做好在出错时接手的准备。

因此，我们要求人类从事单调的重复性工作，长时间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做出反应，而这些恰恰都是人类所不擅长的。当不可避免的错误和意外发生时，人类就因“人为失误”遭到指责。这种观点非常普遍，以至于涉事人员往往也责怪自己，表示“我不应该这样”或者“我应该多注意点”，却没有意识到技术的要求使这些错误成为必然。

逾90%的工业和汽车事故被归咎为人为失误，其中的主要原因之一是注意力分散。这有可能是真的吗？如果说5%的意外因人为失误而起，那我愿意相信。但超过90%，这其中必定存在其他原因，那就是人类被要求从事不适合他们的工作，这些工作任务违反了人类的基本。

人为失误、注意力分散、漫不经心、马虎草率，这些都是负面词汇，仔细琢磨，你会发现它们暗示了人类的劣等性。特别是注意力分散，堪称当代热词，从人际关系差到车祸意外，哪哪都有它的责任。但这个词真正的含义是什么？

每当我在城市里游荡时，只要留意到独特的事物，我都会停下来驻足观察。为什么？因为人类的本能特征：好奇心。好奇心时常引导我产生有利于事业发展的洞见。那么，为什么如此奇妙、富有创造性的好奇心要被冠上“注意力分散”的骂名呢？

认知科学家（我是其中之一）很早以前就知道，人类神经系统对环境变化非常敏感。所以，我们天生好奇。这种敏感性使我们对可能影响自身的环境变化保持警觉，无论这变化是好是坏。它也使我们留意到新奇的模式和机会。研究表明，好奇心是创造力的绝佳来源之一。

总体而言，好奇心是一个优点，是自然进化的结果。我们的神经系统对变化尤为敏感，而环境中的变化能够吸引注意力。然而，以技术为中心的观点把这一自然创新的特质称为不利因素：好奇心被更名为注意力分散。优点变成了累赘。

糟糕的是，许多商家已经学会利用我们的好奇心。每天，无数吸引眼球的花边新闻持续轰炸，经过有意设计，把我们的注意力从其他可能更有价值的活动中转移开，结果可能导致事故、伤害和人际问题。什么样的企业会利用好奇心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几乎所有商家都是如此，但凡它们发现持续勾起消费者的好奇心、希望和兴趣有利可图。比如赌博、电脑游戏和社交网络，甚至还包括周复一周、年复一年持续播放的电视剧，把观众诱入刷剧成瘾的陷阱。

最新心理学研究发现，导致成瘾的关键因素之一是片面的认识，如针对赌徒的间断强化，以及社交网络或消息提醒中的不完整碎片信息，引诱着我们阅读其他内容。赌场深谙此道，并竭尽全力让人们沉迷于赌博。商场往往把最热门的产品摆在最后面，要求顾客穿过整个商场，因为它们深知，走这一趟足以激发消费者的好奇心和购物欲。赌场和电子游戏开发商巧妙地把一场注定会输的游戏伪装成胜利近在咫尺的模样，即便你答应自己见好就收，这种差之毫厘的感觉却总是诱惑着你“再试一次”。

回想一下你今天所过的生活，是不是时时刻刻服从着技术的命令：在闹钟的叫唤中醒来（即使闹钟伪装成了音乐或新闻）；每天花好几个小时在电脑上修复、修补、重启、探索变通方案；回应持续不断的邮件、推特、短信和各种即时消息；担心自己成为某种新诈骗手法或钓鱼攻击的受害者；不断更新升级一切；为了安全起见，还得记住大量密码和愚蠢的个人问题，比如你读四年级时最讨厌的同学的名字。

我们侍奉错了主子。

我们必须把自己的世界观调整过来，从以技术为中心转换为以人为中心。从人类的能力出发，创造强化这些能力的技术，而非逆向操作。

人类把正面的好奇心特质变成了两种负面因素，其一是注意力分散，可能酿成意外事故；其二是追随诱惑的轨迹，可能导致成瘾。我们完全搞错了优先次序。

为了做出改变，第一步是识别出导致人类沦为技术奴隶的微妙偏见，而第二步就是扭转我们的优先次序。

我们的思维模式必须调整过来；从以技术为本调整为以人为本。与其从技术入手，试图降低理解和使用它的难度，不如善用人类能力，并利用技术扩展我们的能力。

我们必须回归到人本设计的核心属性：解决人类生活中的根本性问题。

作者 | Don Norman是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设计实验室主任，拥有电气工程学和心理学学位。他于1966年加入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自此一直担任心理学系教授以及认知科学系共同创办人兼教授。离开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后，他先后担任苹果公司高级技术副总裁和西北大学计算机科学教授。在西北大学，他参与创办了西格尔设计研究所（Segal Design Institute），也是主任之一。2014年，他重返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建立设计实验室。他著有18本书，已被翻译成24种语言，其中包括《日常物品设计》和《情感设计》（Emotional Design）。

图片 | ambassador806/stock图片库

Alenache/istock图片库

翻译 | 李美玉

编辑 | 李习双

实习生 | 高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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