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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节：你不用做“顶梁柱”，但请做平等的伴侣

百家作者：澎湃新闻 2018-06-17 09:48:55

周韵

“在你眼中，一个理想的父亲是什么样的，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怎样的父亲？”

“一个理想的父亲，应该是能做全家人的依靠吧。”

“当了父亲之后，觉得生活有什么变化吗？”

“突然觉得，责任重了。”

——“依靠”、“保护”、“责任”、“安全感”，谈到理想的父亲角色，这一类词频频出现，在我自己关于人口与家庭社会学的访谈研究中，也不例外。如果说社会对女性角色、对“好母亲”有极其严苛狭窄的想象、定义、价值排序，这些年轻的父亲们，也同样切身感受到了社会文化无处不在的规训：做一个“好父亲”，往往意味着要能做家庭的 “顶梁柱”——三字背后，同时有着几重要求。

在经济层面上，一个“好父亲”需要能够保证家庭的物质生活需求、“给家人提供好的生活”。物质供给者之外，“好父亲”也是一个决策者：“遇到事能拿主意”，能够“稳住大局”、保证“军心稳定”。

和“为母则刚”、视养育孩子为女性天职天经地义一样，这些对“理想”父亲的要求，一再强化的同样是家庭与社会层面，不平等的性别分工和性别关系。

许许多多实证研究一再显示，在育儿过程中，那些常被忽略、单调枯燥、重复性的隐形日常工作，往往大量由母亲承担。相应的，社会文化对父职的角色定位通常落在“帮助者”和“辅助者”上。就拿育儿假的设置来说，2012年国务院颁布《女职工劳动保护特别规定》，其中规定女性生育产假为98天。近几年，配合着“全面两孩”政策推广，许多省市更是通过设置生育“奖励假”等措施，进一步延长当地女性产假。与此对应的是，男性的陪产假至今缺少明确统一的界定保障：陪产假的具体天数往往取决于各地在《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中的规定，时间往往在7-15天上下，远远短于女性产假。

在这样不平衡的政策设置下，育儿被视为“女人的事”。与此相伴，许多时候在企业单位的工作环境中，也毫不令人意外难以形成男性休生育假的风气。于是对于许多新父亲而言，他们感受到的是：如果休生育假，反而显得自己特殊另类，再说只有短短一到两周的时间，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而对“好父亲”的“顶梁柱”要求，更让这些新父亲们觉得更迫切、更要紧的是投入工作、干出成绩。于是，这样的社会政策与文化规范一再共同强化的，是家庭内部育儿分工中的性别不平衡：一方面，女性不得不承担更重的育儿职责，也不得不承担求职、就业、升迁一系列过程中的“母职惩罚”；另一方面，父亲被排除在育儿之外，即使真的想要投入更多精力，也缺少政策性的保障空间。

虽然不同家庭千差万别，而亲密关系也不能完全一概简化为权力关系。然而当我们对好父亲的定义是能做“顶梁柱”、默认遇到“大事”是由父亲拿主意时，这样的分工，直接体现了家庭内部在决定权上的不平等。这样的权力不平等，既是父权与男权制度结出的果，又是父权与男权制度砌墙的砖：当父亲是一家之主的“顶梁柱”，要为家人提供支持与保护，那么往往也就意味着是他的意志和决策需要被服从（甚至在感到被违逆时“理所当然”可以有所惩罚）。

这样的模式，有的是保护与被保护、支持与被支持、听从与被听从，而不是平等的参与、共同的决策。

宏观层面上社会价值与规范的延续，在微观层面上，很多时候都是发生在家庭里的：父母相处与互动的过程，往往也给孩子理解性别关系提供了最初的榜样与模版。在性别不平等的限制下，无论男性还是女性，其实都少有选择。“好父亲”和“好母亲”一样，背后都是对个体极端狭窄的定义与束缚：理想的阳刚气质不允许软弱、不宽容失败、不鼓励情感流露，要能顶天立地——一旦有所偏离，往往面对的是各方面“你还算不算个男人？”的诘问。

所以，性别平等不仅解放女性，也同时解放男性：有因为专注工作而被批判“不顾家”的母亲，就也有因为专注家庭而被视为“不上进”的父亲；有被要求“一切为了孩子”的母亲，就也有为了“挣钱养家”丝毫不敢松懈的父亲；当母亲能卸下“好母亲……天经地义”的束缚时，父亲也能够摆脱“好父亲就要……”的重担；消解二元的、刻板的性别分工与定义，意味着所有人，在女人与男人之前都能够首先是“人”、在“母亲”与“父亲”之前都能够首先是“自己”。

社会学家爱讲“结构”与“自主性”：人生在结构之中，固然有诸多限制，却并不意味着毫无自主性，只能驯服低头，顺流而下。在一个性别平等的环境里，无论做母亲还是做父亲，都更容易一点。而身为男性，如何参与对性别平等与公正的追求，这背后，有的就是个体的自主性与选择：在家庭里，如何与伴侣相处、如何参与育儿、如何进行家庭决策；在家庭外，如何面对发声的女性、如何看待不符合所谓正统男性气质的男性；如何面对性别特权与红利，在有了更优势的结构位置之后，用这些优势去做些什么——这一切，都是有的选的。

追求性别平等的过程，不是性别对立、一决高低的过程，为的也不是东风重新压倒西风，性别平等的核心，是所有人的平等、自由、康乐，是可以摆脱狭窄的性别定义与规训，是一个性别的权利不需要靠压迫另一个以实现。不用做“顶梁柱”，而是做平等的伴侣——这是我希望看到的“父亲节快乐”。

本期实习编辑周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