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作家·访谈|王占黑:我已经走出社区了

百家 作者:澎湃新闻 2020-05-27 15:51:36

这次采访是在户外进行的,原因是王占黑不喝咖啡,自称不太去咖啡馆。三月份联系时,天还不够暖,她说等四月底吧,找一个晴天,去公园里聊。当时的她,许久没见朋友了,但是去过一次饭店,很冷清,店里还挂着过年前的大红装饰。

在上海植物园的入口,我领教了王占黑非凡的搭讪功力,也就是排队检查随申码的那会儿,她已经和一位上海老爷叔聊得仿佛是爷孙来游园了。“爷爷”开心地招呼说,我这个小拖车装的(大包小包)不是音响,是摄影器材。他年过七旬,爱好摄影,早上要做饭,通常下午来拍,再说了,从早拍到晚,身体也吃不消;他说起在植物园要拍什么、怎么拍的门道,就像在聊自己的家主婆。他误以为我们是赋闲来玩的大学生(戴了口罩似乎年轻不少),滴滴咕,像在讲海派清口,还热情地要当我们的导游,那絮絮叨叨的劲头,仿佛来自王占黑的某个小说。

王占黑,1991年出生于浙江嘉兴,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现为一名中学老师,已出版短篇小说集《空响炮》、《街道江湖》

王占黑的头两本小说都与社区相关,用浙江嘉兴的方言讲故事。替她摘下首届“理想国文学奖”的《空响炮》在题材上仿佛是嘉兴版的《米格尔街》,这本短篇集塑造了一个悲喜交加的老社区,主角大多上了年纪。第二本集子《街道英雄》强化了这种从年轻人的视角关怀苍老的文学质感。随着王占黑在青年作家队伍里日渐出挑,“老社区代言人”的标签也开始追着她跑。她其实还挺抵触的。

采访的那个下午,天气宜人,我们找了一块带遮阳的草坪,正对着河流,能看到电动船笃笃笃驶过。王占黑从包里翻出一册某超市的大开本传单,撕下来垫着坐,拼成野餐的桌布,她还准备了一些吃食,摆在上面。

于是,我们开始聊天。

澎湃新闻:我是读了你的小说才知道原来嘉兴话和上海话那么像,书面化之后基本一样,但是我们好像从来没用方言聊过天,所以我有时候会纳闷,到底哪个王占黑更加真实?是在小说里坚持用方言叙事的你?还是见了面只说国语的你?

王占黑:生活中的我,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说普通话,我大概只有回了嘉兴,到了家里才讲方言。像前面售票处碰到的爷叔也好,金宇澄老师也好,跟我讲话,也是讲普通话的。普通话是一种功能,上海话是另一种功能,但是嘉兴话对我来说就不是,比如说,我在上海遇到一个出租车司机,他跟我讲上海话了,为了方便沟通,我就接着讲上海话。我知道有的读者会去琢磨我写的到底是哪里的故事,但是我本人还挺无所谓的,它可以是嘉兴,可以是上海,可以是任何吴语地区的故事。小说里的方言运用,要看处理的题材,具体到人物,是否合适。我的处理还是为了展现他(她)讲话的逻辑,通过腔调来呈现。

澎湃新闻:社区人物接地气,有的还挺搞笑,他们为你的小说增添了不少欢乐,你觉得自己在女性作家里是不是比较有幽默感的那一类?

王占黑:我没有特意去搞笑,但是我很认同喜剧。喜剧是很高级的,内核是悲情的,类似纸包着火。像是路易·C·K、又吉直树,我蛮喜欢的,我喜欢那种严肃而悲情的喜剧。

《小花旦的故事》是王占黑的第一部中篇小说,发表于《山西文学》2018年第6期

澎湃新闻:《小花旦的故事》里有一些粗话,“小花旦”说那不是粗话,是口头语,你怎么看待作为方言一景的粗话?

王占黑:那是生活的一部分,小时候听到也没觉得很反感,好像从小就习惯了,类似于某种情绪的表达。我对粗话不会做好坏的评价,我好像从学习语言开始就接受了这一部分被社会默认为不好的语言。

澎湃新闻:“小花旦”是一个扑朔迷离、不断成长的人物,就像剥洋葱,读者大概要到小说的中后段才大致看清他。这篇小说有将近四万字,而在此之前,你的小说基本上都是“短跑选手”,回头去看,我有一个感觉,你的早期作品也许可以增加一点篇幅,比如《麻将的故事》。

王占黑:这是一个成长的过程。我的早期作品,我那些篇幅不到万字的作品,其实每一个我都写得很认真,只是限于当时的能力吧;后来,写得多了,这方面的能力就会上去。渐渐地,我发现稍微写点什么,几千字就没了,好像还挺自然的。我对人物的思考,对情节的设计,会走得更深更宽,需要更多的耐心去克服,去迂回,于是,篇幅就上去了。以《小花旦的故事》为例,这个人物虚构空间非常大,对我来说,我只是借了一个绰号,他是我认识的一个人,他的绰号叫“小花旦”,仅此而已。小说写完之后我还蛮激动的,明显能够感受到自己的成长。他的内心非常广阔,广阔到你可以不停地去探索他在想什么,我觉得自己对于小说也有了新的探索。

澎湃新闻:“小花旦”我大概是过了好几千字才进入了这个小说,前面的铺垫有点长。

王占黑:不光是这篇作品,这种情况在我身上已经发生过几次了,包括杂志编辑,包括图书编辑,问我可不可以把小说的开篇精简一下。《去大润发》,开头可以省力一点,一开始就邂逅,但是我非要写女教师心情很差,走在路上很丧气,而且我还不肯删掉,觉得这个开头有用。《痴子》也是,前面写了四五千字,情节没怎么推进。我也在反思这个事情。

澎湃新闻:你的早期作品更直接,也许对读者太友善了。

王占黑:当时也有朋友问我,为什么你的小说,第一句话总是“谁谁谁怎么样”?我也不知道这个转变是怎么来的,但应该不是坏的,有可能是因为对画面的依赖在减少。我的想象变得不那么具体。

澎湃新闻:随着篇幅的增加,小说的名字也有显著变化,之前就像是一个阵列,都叫XXX的故事。

王占黑:阵列已经不需要了,现在的每个短篇都是独立的。之前选用阵列,每篇八千到一万字,以人物为主,同一空间(社区),是想做成情景喜剧。但我现在的创作都是独立的,我已经走出社区了,小说里出现了更多的年轻人,社区之外的城市居民。小说名字的变化与此有关。

澎湃新闻:你提到了以人物为主,是否意味着你在动笔之前,打动你的是那个精彩的人物,而不是某种发现、观念、主题之类的。

王占黑:通常是某个细节引发的,然后成为某个问题。还是以“小花旦”为例吧,最开始吸引我的不是这个绰号,而是我去了一趟本地舞厅,里面有个人送了我一张海报,我还蛮开心的,然后我就开始想,工厂时代的这些性少数群体是怎么生活的?

《空响炮》

澎湃新闻:你的很多小说都是以“我”来叙事的,“我”是一个嘉兴到上海来读大学的女学生,和你本人还蛮相似的,你好像很喜欢用这种年轻人的视角去看世界。

王占黑:后来也写了一些没“我”的,但是我的感觉哦,好像有“我”的写得更精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作者给这个“我”带来的是跳跃的思路,还有一点点叙事的偷懒。

澎湃新闻:“老王”(“我”的父亲)在你的小说里是一个百搭角色,每次出场都带来一些悲情色彩。

王占黑:就是想让他活在每一个作品里。而且“我”是一个年轻人,她和老社区肯定是需要一个连接的,老王就充当了这个角色。

澎湃新闻:说回社区,你刚才语气还蛮强硬的,为什么要强调已经走出社区了?

王占黑:我觉得小说是流动的,没办法写一个静止的作品,人物都在进进出出,我想环境也是这样吧。之前我是把社区当作城市的切片来看,但我真正感兴趣的是城市里的方方面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被说得太多了,还蛮烦的,就不想再提社区了。

澎湃新闻:“男保女超”(中年群体再就业,男的当保安,女的在超市里工作)也不想提了?

王占黑:“男保女超”倒还好,本来就有这个词的。

澎湃新闻:说到本来就怎么,我想提一下“不响”,这个词在吴语里本来就很常见,但是因为金宇澄老师在《繁花》里的精妙运用,现在好像看到小说里出现“不响”,读者就会条件反射:“这是在模仿金老师啊!”你感受到压力吗?

王占黑:我觉得没事呀,这个本来就是吴语习惯用法,而且没有比这个词更生动的了。我今天在网上看到有人看到了《飘》的老译本,大概是上海人译的,里面就有“斯嘉丽吃夜饭,谁谁谁不响”,然后就说这是上海亭子间阁楼文学。我想想,这个确实也没有办法。

澎湃新闻:所以,《去大润发》里不可避免地出现了蛮多“不响”。

王占黑:写到了一群上海人,语境是合适的,只能说我和金老师都在同一条河里打捞词汇。说到《去大润发》哦,最初我是打算写一个言情小说的,就是我在车站没等到车,碰到一个人,我就跟他有一个奇幻之夜。我是真的想写一个言情小说,写着写着就回到了我关注的地方去了,就变得严肃起来了,但还是挺浪漫的啊。

澎湃新闻:《去大润发》除了严肃,还有一些暴怒,读完开头我就在想,那阶段的王占黑是不是工作不顺啊?女教师正在暴走!

王占黑:教书的愤怒是我模拟出来的,我可没到那个程度。最早的灵感是我有一天,等车等了半天,然后发现这辆公车居然傍晚七点就停运了,我很生气,在走到另一个车站的路上就在想,如果旁边还有一个人,也在等这辆车,我会告诉他吗?按照我的性格我肯定会的,但如果反过来,他知道了却不告诉我,我会骂他吗?我想是的。然后我就想,两个陌生人此时的言语交流会发生什么?

澎湃新闻:然后小说就开始往言情的路子发展?

王占黑:对呀,我一直想写言情小说,但就是写不成。我还想写非虚构,也没有找到合适的选题。最近几年的小说产量也不大,一年就两三篇。去年我用了半年的时间写了一个中篇,五六万字,然后就休息了,到了下半年,写了两个短篇,然后去年就结束了。今年我就写了一个短篇,我是不会强迫自己写什么的。

澎湃新闻:前年秋天,我们有一次吃饭,你提到自己想写的东西还很多。

王占黑:“没必要”是一个现状。你看到了,想到了,你为之思考了,但是,你有什么必要非得将它用小说呈现出来?有时甚至会感到这件事在当下失去了正当性。

澎湃新闻:我还以为你最近在写长篇呢。《痴子》的篇幅是五六万,而且,很明显,随着篇幅的增加,你渐入佳境。

王占黑:我觉得可能还是要停一停吧。我是想写长篇的,但是目前还没有冒出什么想写的东西。没关系的,我对自己的PUSH不是很大,虽然我每次在写的时候都是付出所有能量的,但如果我没有想写的,我绝对不会去注水。

澎湃新闻:我们今天聊的作品,大多数都会收进你的第三本集子吧。

王占黑:对的,最近三年的全部作品,有二十万字,已经交给编辑了,不过他们也许会做一定的删减。三年二十万字,似乎不算少,但就文学期刊的发表而言,我觉得自己挺沉静的,我甚至都快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作家了,这个身份还在吗?我都把自己当一个老师来看待了。

澎湃新闻:但是写作的时候你还是很快乐的吧。

王占黑:我很快乐。

《街道江湖》

90后作家同题问答

1.你如何定义“90后”?

一群快三十岁的人。有些人眼里你非常年轻,有些人眼里你老掉牙了。

2.你最近关注的一个社会事件/新闻是什么?为什么会关注?

私人与公共的边界被模糊和吞噬。

3.你如今最想尝试的写作题材/类型是哪种?

长篇和非虚构。

4.你比较关注的同辈作家?

会与同龄朋友有些交流,感受到大家都在体验着自身的更新变化,也都在写作上寻求着十分纯粹的进步。

5.有没有写作上的“小怪癖”?

没有,哪都可以写。

6.你经常上的网站有哪些?

最近常看matters。

7.你比较关注哪些导演?

国内年轻一辈的。

8.社交媒体上最常用的表情?

毛茸茸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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